重读黑塞

    我打算晚餐要一道烤鱼,畅饮一番当地的红葡萄酒。我们总能找些乐儿,把日子打发得好过些。我们会把小酒店的壁炉点上,听雨声飘打。我会点一支上好的产的长雪茄,对着火炉举起酒杯,看它发出红宝石般的闪光。如此这般,我们会把今晚消磨过去,我将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就会两样了。

    雨滴啪啪地打在浅滩上,又冷又涩的风在树丛里播弄着树叶,它们就像死鱼似的闪着钝色的光,魔鬼一定在汤里吐了口痰。一切都不对劲,没有一样东西叫人打起精神,一切都索然寡味,弦不对音,色不对调,令人败兴之极。

    我知道原因是什么。不是我昨晚喝的酒不对,或睡的床不好,也不关天下雨的事。是因为魔鬼又拜访了我,把我的每根弦都弄得走了调。我又感到了恐惧,孩提时梦里的、神话里的、学童时代的厄运中常经历到的那种恐惧。恐惧、被不容改变的处境所包围、多愁善感,还有深刻的厌恶,这世界是多么无味!多么恼人,明天又得起床,又得吃,又得活?人到底为了什么活着?人为什么那么容易将就?为什么人不早同鱼虾为伍?问这些问题是毫无结果的。你不能一方面是个流浪汉和艺术家,一方面又要做个小市民和循规蹈矩、收入丰厚的人。你想要酒后的飘飘然之乐,就免不了醉酒之苦!你想亲近阳光和优美的想像,就逃不掉肮脏和令人作呕的腐臭。你身上无所不包,黄金与污秽,快活与痛苦,天真的笑和死的恐惧。你只好照单全收,别想逃避什么,也别自欺欺人!你不是个小市民,可你也不是地仙,你并非灵肉和谐如一,并非自己的主宰,你是暴风雨中的一只鸟。任风雨翻涌去吧!任自己飘摇去吧!你说谎说够了!不下千次,包括在你的诗或著作中,你都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灵肉和谐的智者,一个幸运者,一个清白之人!这些角色在战争中都英雄无比,实际上心里却在打鼓!老天爷,人多么像个猴把式,又多么像个对镜而舞的剑手——特别是艺术家——特别是诗人——特别是在下!

    我会要一道烤鱼,会用厚玻璃杯大口喝诺斯特兰诺葡萄酒,会点着长雪茄吞云吐雾一番,把烟屑烟沫吐进壁炉,会想起母亲,会从我的恐惧和忧伤中努力挤几滴甜汁,然后我会睡在薄板墙边一张简陋的床上,听风,听雨,和心跳搏斗,巴望死,害怕死,呼唤上帝。直到一切都过去了,连绝望也困了,而一丝睡意和安慰则开始向我招手。我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二十岁时如此,现在如此,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仍然会如此,直到长眠之日。我的可爱的、美好的生活必然将以这样的日子作为代价。这样的日日夜夜,这样的恐惧、厌恶、绝望必然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光临。但我将照样活下去,照样对我的生活珍爱有加。

    唉,山岭间的乌云是多么阴沉诡谲!黯淡的光线在海面上是多么无精打采!我一脑子的胡思乱想是多么愚蠢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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