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家再没有人了,都杀光了。从厨房杀到后院、上房,见一个杀一个,杀到猪圈,才看见他们已经用麻绳把猪绑在架子上……”曹操嘻嘻地笑,好像连陈宫也不认识了。 陈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宫两天前才认识曹操,立即为他的亢爽的风度、豪迈的言语打动了。这是一位少年英雄,有非凡的抱负和胆略,这才决心把自己后半世的命运交付给他,弃了官一起亡命。他不知道曹操是个宁愿错到底也不回头的人。 曹操好像换了一个人,陈宫想。在中牟县大堂上称自己为“府君”,路上当他是朋友,目前就像奴仆似的呼来喝去了。曹操显得越发镇静了,声音低而坚定,他不管陈宫的抗议,只命令说,“收拾收拾,把马拉出来,到厨房里拉些稻草放在院子四角,找火种来……” 当他们跨上马背,离开庄院时,火势已经沸沸扬扬地了,西北风大,顷刻一片通红。 他们在前面路口又遇上了该死的沽酒回来的吕伯奢。还未等他清醒过来,曹操只一刀,他就倒在路旁。 “还是让他一起去了痛快!”曹操向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的陈宫平静地说,“他回去看了他的家,会发疯,会到亭长那里去报告的,这条老狗!”曹操清了一下嗓子,“老子还有大事业要干,不能心软误了大事,错就错到底!账要等将来一总算。懂吗?”说罢,曹操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向前驰去了。 他们来到了一家旅店。 曹操没事人似的吩咐店家给马上足草料,要了五斤酒、两盆肉,就大吃起来。陈宫只在一边看。曹操没有话,他知道陈宫想说些什么,觉得都没有回答的必要,因为一切都早对他解释清楚了。吃完了肉,酒还剩下一半。曹操解下腰刀,脱下上衣卷成一卷,枕着,立即倒在炕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麻雀在窗前檐下吵成了一片。曹操醒来,睁开眼睛望着房顶的梁架,出了半日神。他侧过头去看土炕里侧,看桌边,眼睛在屋里四下搜寻,什么都不见。一个鲤鱼打挺,曹操翻下炕来。曹操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用刀压着,刀是从他的衣服卷里抽出来的。 曹操打开信,慢慢地读了,脸上漾出了恶意的笑。“没用的东西!”曹操喊,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拾玉镯
春天的下午。只有微微的风,阳光好艳丽,柴门前垂柳的枝条轻轻地回荡,飘啊飘的。柳叶从孙玉姣的鬓边拂过,惹得她心里好烦。空落落的家,妈妈又出去了,只有一群鸡挨着她脚边来回在草地上寻食。她难道能和这群鸡说话吗?她笑笑,搬出一把椅子又拿出一只针线笸箩。她坐下,拿起没有做完的鞋子——自己的鞋子,看着鞋面上绣了一半的花。她想,这样的鞋,已经绣了不止一双了。难道她需要这样精致的鞋子么?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穿呢?她挑出一根丝线,比比颜色,轻轻摇头,又换了一根,搓搓,纫针,穿线,她开始绣了起来。也许这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打发春天下午最好的办法。也真是,不用好久,她就全神贯注在绣花上了。她那灵巧的、白而长、水葱似的手指来回活动,自然形成了一种韵律,就像抚弄琴弦的少女的一双素手。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过在这条僻静的街上注意可能出现的任何动静。她多么希望有人在街上走过啊。孩子、老人……不管什么人。总之,街是为了人走的,不然要这街做什么呢? 街上当然是应该有人走过的,不过很少,而尤其难得的,这回是一个年轻人走过来了。他开始只是在街头露了露面。这条街太僻静了,路也远,原想踅到另一条热闹点的街上去。可是,像给什么神奇的事物吸住了似的,他没有转弯。他远远看见柳树底下有一群鸡,还有一个低着头做针线的女孩子。远远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她有一头浓密、黑得闪光的头发。头上插着一根根发钗,也许是镀银的。不管怎样,这实在是美。他踌躇,又在女孩子偶然抬头时碰上了她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使他最后改变了主意,终于慢慢地向她这里踱过来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底想出了怎样和这陌生的女孩子搭讪的办法。 只要能让她站起来和自己对话,就能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那宛转的腰肢和接待一个陌生青年的姿态了。她是羞涩的,可又为什么不会是大方的呢? 这一切是不难做到的。他提出想买两只雄鸡,她回答说妈妈出去了,自己不能做主。简单的问答也只能如此。不过这对他和她说来也尽够了。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次内容异常丰富的会晤,彼此也交换了足够的信息。直等她觉得这种没有多少话可说的会晤应该即时结束,要搬椅子回家去时,才发现傅朋正挡住了门。他赶紧让开放她进去,她也随手关上了门。她是不能安心的,想知道这年轻人也许已经走了,就又打开了一条门缝,不料在门缝里又碰上了他那双发呆的眼睛。她又一次赶紧把门关紧。他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刚才交换过的足够明确的信息够他激动的,但这一切还需要进一步的确定。初恋的年轻人总会有足够的、必要的智慧,他解下了母亲给自己的一对玉镯,将一只放在门前,敲了下门,就走开了。万一她真的拾起、收下了这信物,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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