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我才认识我的父亲的价值,我幼年时候觉得他就是教书匠,老教授,也不爱玩,一天到趴桌子上。我说我长大了可不能这样,但是今天感觉我父亲一辈子给中国人做了件好事,把西方最古老的文化传给了中国,很可惜,我不才,我没有很好的学习外文,但是我可以把他的文字变成形象,我自己排每一部戏的时候都找到新的认识,能够结合我们当前很多现实。就是拿《俄狄浦斯王》这部戏来说,今天来说应该是80年前了,当时是50年前,他在油灯下翻译的,今天来看这个戏,为什么2500年全世界各国都在演?一个执法者犯法了,你能不能自惩?能不能自责?在这点上《俄狄浦斯王》是一个英雄,他自己犯了罪他自己惩罚自己,这些有价值的东西通过家父翻译成中文我们就接受了,他这一生过的是很值的,虽然很清贫,虽然默默无闻,但是他做了很扎实的工作,当时他有一位学生翻译了一本传记,是关于英格丽·褒曼的,这本书翻译以后家里的生活改变了,可以说变质了,越来越好了。我问我父亲说你能不能也翻点这个,他后来严肃地跟我说,英格丽·褒曼这个书在中国有很多人能翻,用不着,而我翻的东西中国没有多少人能翻,如果我翻那个就耽误了这个,一直到他生病到最后的时候,他心里想的还是《伊利亚特》,这个东西按说早应该翻,但是他认为自己的知识还没有资格,因此他等了几十年,晚年才开始,很遗憾的是命运不给他时间了,在医院里他曾经跟医生讲能不能让我再活一年,我别的要求没有,只要把这个书翻译完就可以了,最后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对他来讲,一生就追求这个东西,文化大革命期间社科院19个老头揪出18个,就剩下他,我们当时就说你等着吧,他说他们今天不来我今天就还得翻,他一直做这项工作,这些精神都是人的一种意志,能不能够坐冷板凳,能不能默默无闻,《文汇报》有记者给我父亲一个外号,叫“中世纪的和尚”,我觉得很恰如其分。
现在热爱希腊文化的人越来越多,也是我父亲生前的一种愿望。
梁培宽:我为什么要整理父亲的著作
我开始做我父亲的一些著作的整理、出版的事是从我1986年退休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大概是二十五六年,最初做的时候自己的脑子里并不很明确。具体地说,我是在整理他的东西,希望能够有出版的机会,就是这么一个很简单的想法。通过这么二十多年的工作,自己也慢慢明白起来究竟做的是什么事,做了一件什么工作,它有什么意义。我做这件工作,应该说条件很不够,从客观上来说,当时我父亲的东西是不能够出版的,没有机会出版。他出版的第一本书叫《人心与人生》,当时是从报上看见一条消息,说学林出版社自费出书,当时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我们就联系,那个时候大概是1982年底,联系的结果是可以,然后我们就赶快把书稿弄出来送去。后来说要出了,但是又出了问题,第一说这个书出了以后不能在新华书店出售,新华书店当时有一个内部的售书处,必须凭特殊的购书证的人才能够进去选择这些书,这是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不能公开出售;第二个条件,只印2000本,不能多印,我们就跟他交涉,我们说书出了之后我们准备寄到海外去交流的,所以连国内都不能在市面上出售那怎么办。后来研究了半天,因此出版的时间就向后推,一直推到1984年才正式出版,前前后后大概拖了一年多,总算是出版了,对我们来说,当时的出版条件很困难,很不容易,这是客观的条件。至于文章的发表受到种种限制,一个一个例子就不细说了,总之,在客观条件上,出版的条件很困难。
就我自己来说,对我父亲的东西我实在是不懂,我原来是学生物学的,我父亲的东西讲的跟我学的生物学的东西差别很大,但是也硬着去做了,所以要有一个慢慢熟悉的过程,有很多东西一直到如今我还不能说我懂了。比如他对佛学的研究好象有一定深入的程度,我就不敢说我懂了,我曾经找他谈话,我就说你给我简单地、深入浅出地讲讲佛学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前后大概给我讲了两次,到现在我还整理不出一个印象来,究竟他说的是什么。现在对他所了解的佛学我也是后来又看了他一些关于佛学的书,似乎知道那一点,总的来说是不懂的,我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底下进行工作的,工作到现在二十多年,慢慢地我有两个体会:第一点,虽然他是我父亲,但是我原来对他的了解很远很远,在这二十多年里边,我觉得我慢慢的跟他走近了,所以这二十多年实际上是我自己怎么走近自己父亲的过程,要了解他不是那么很简单的事情,这二十多年的工作在这方面对我起了很大作用。第二点,经过这二十多年,我慢慢又体会到另外一点,我整理他的东西,先先后后得到出版社的帮助,最后出书了,当时要找一个出版社出版不太容易,现在的情况跟过去很不一样,现在是出版社找我,常常是好几个出版社同时来找,原来是出版社选择我们,现在好象大体上可以我们选择出版单位跟我们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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