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异》共散文55篇,记录了1938—1942年间,E.B.怀特在美国缅因州北布鲁克林咸水农场的生活。
怀特一生,从未为成年人写作小说,他所擅长的,是给杂志写评论或专栏(《人各有异》便是给供给《哈珀斯》的同名专栏集结),给孩子写童话(最著名如《精灵鼠小弟》、《夏洛的网》、《吹小号的天鹅》)——说来好笑,已出版的怀特作品中,数来数去,篇幅最长的就属他的书信集《最美的决定》。但1938年,怀特携全家从纽约转往咸水农场生活的举动,倒颇似经典小说的情节需要。正是这场逃离,成就了《人各有异》,也为怀特身为一个作家太过清白平淡的一生,增添了一点出格的色彩。
自1926年起,怀特担任《纽约客》的助理编辑,发展一直颇为顺遂,再加上娶了同杂志的小说编辑凯瑟琳,无论工作或家庭,怀特的全部生活均建立在“纽约”+“《纽约客》”的基础之上。但在1938年冬天“甚或早于此时”,怀特开始为受限的写作方式(《纽约客》规定他在“且记且评”的栏目中,不能使用“我”,只能使用“我们”)和每周截稿的压力而“不开心,憋闷”,最后不得不“像个疯癫的流浪风笛手一样”,率领全家离开纽约,迁往咸水农场。怀特深知此举任性,在《人各有异》的前言里,他满怀愧疚地道歉:“妻子对这场大逃亡深感震惊,但她从未退缩。她靠一个奇怪信念说服自己,作家不似常人,需要百般迁就,就像对待蜂王。”
在咸水农场的五年时间不仅改变了怀特的生活情境,也改变了他的写作风格,怀特渐渐热衷于随笔写作,写下了日后被誉为“最怀特”的这55篇散文,赢得“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随笔作家”之誉。
《人各有异》中,第一篇为记录搬家过程的“迁居”,第二篇描述自己深受其苦的“夏季鼻炎”,第三篇抱怨“收文筐”的摆放——这三篇均显示了怀特从城市搬入乡村时的自我校准过程,这种自我校准充满喜悦有时甚至显得有些矫情。例如在论述鼻炎之苦的最后,怀特甚至扯到,也许得了鼻炎还是一种补偿,“唯我们与生命的绝大奥秘息息相关”。
从第四篇“安全”开始,怀特已然完全投入进农场生活。他劳作、观察,当然还有思考,这使得《人各有异》的所有文章都可各自归位于以下三个关键词:“乡居”、“未来”与“战争”(怀特生于1899年,1985年离开人世。一战、二战均有经历)。
“乡居”中,怀特絮叨养鸡的成本,表达是否要猎鹿的迟疑,傲娇地埋怨牛奶多到喝不完……就连自家老獾狗弗雷德也被怀特形容有“一副公务在身的严肃表情”;“未来”中,他颇焦虑地说“上帝宝座的觊觎者,其实倒是无线电广播本身”;“人生的一半,都用在所谓的改进上,而一些原初的品质,也就在此过程中消失不见”;“这个未来的世界,实在很严肃,没点人情味”;“战争”中,怀特的思考重点是个人在战争中的位置。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一篇中,他诉说捕龙虾的快乐,“我们浮在颠簸的浪涛中回家,船上是捕获的龙虾,牙齿间衔一缕清风,我突然想到,这场战争所为何来,就在此了”。
如果说女人对厨房的态度代表了她对生活的态度,那么随笔则是最可见作家面对世界态度的文体。无论是“乡居”或是“战争”,怀特都执意描写那些琐碎微小的物件、一晃而过的细节、一时拥上心头的思绪,但这并非意味文章的寡淡直白,恰恰相反,一旦从开头落入悠长缓慢的“怀特式”铺陈,恭喜,最后保准达到高潮。怀特写随笔,篇幅都很长,基本达到中篇小说的字数,正是在这样的长度里,那些细细碎碎的东西堆出了深度、广度与厚度,超出了一般随笔的内涵。
常看有人将《人各有异》当做休闲读物,认为那只不过是吹吹乡村风、耕耕几亩田的产物,怀特也就仿佛美国陶渊明一般。其实,怀特写作《人各有异》时并不轻松。拿他的书信集《最美的决定》作脚注,对照着看,就会明白怀特虽身在田园,却仍为世事所累的写作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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