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晓星:读书多了,才发现郑逸梅先生写的很多东西是不能作为信史的。像最近风行一时的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问题就更多了。所以我在写的时候,取舍之间,就有一定的标准,当然要视具体情形而定。有朋友可能会期待,掌故和传记里有很多文学性描写,这点要让他失望了。我曾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从文章的角度来说,写得真不错,潇洒漂亮,但里面叙述的人物与事情,却是虚妄的居多。可能有读者因为读了这篇文章,而对其中的人物和事情有了极其美妙的想象与憧憬,我觉得,这反而是坏事。以辞害意,我所不为。至于“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与“写得好看”,二者如果冲突,我肯定会倾向于前者。
时代周报:《梅庵琴人传》是一部纪传体的梅庵琴派史,你认为梅庵派在现代琴史上有何特殊性?梅庵派近况如何?
严晓星:梅庵琴人中,王燕卿是中国最早进入高等学府的古琴家,吴宗汉是台湾地区最早进入高等学府的古琴家。促成的因素看似偶然,但我觉得也有其必然。那就是梅庵琴派的琴曲富于音乐性,曲目以小曲为多,便于初学,风格都很独特,有着强烈的艺术个性,所以梅庵派在近代琴坛的崛起,《梅庵琴谱》的频繁刊印,不是没有道理的。但王燕卿、徐立孙、吴宗汉、刘景韶、陈心园、朱惜辰之后,由于种种机缘,梅庵派没有出现独当一面的艺术大家,技艺传承出现一定程度的断代,一些缺点反而被作为特点、优点而放大,总的来说,影响呈现下降趋势。我曾经和很多前辈交流过这个问题,都有同感。
当然,一个艺术流派的兴衰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们应该用包容开放的心胸来看待它。我住在南通,搜集资料,写一些心得,便是从梅庵派的历史开始,也曾一度帮助梅庵琴社组织演出,从事宣传,这中间遇到的事情,因此而生发的感慨和思考,也足够写一本书了。就说《逸话》和《琴人传》吧,虽然《逸话》读者更多,但我更看重《琴人传》。因为《逸话》这样的作品,我不写,迟早有人写,不一定非我写不可,而且对我来说,写起来很轻松。但是,《琴人传》这样的书,我不写就没人写了,很多材料就散失了,花费的时间心血也几十倍于《逸话》。
时代周报:《条畅小集》一半是谈古琴的文章,一半是谈读书的文章,那你自认是一个古琴研究者,还是一个读书人?
严晓星:“古琴研究者”是一个很专门化的称谓,我写的部分古琴文章也许可以叫做“研究”,但也有很多不能算是研究,只能算是有一定研究意义的散文随笔或普及型文字。我是想在研究和写作之间走一条中间路线,让更多的人由此而亲近古琴、喜欢古琴。我更认同自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极其热爱古琴的读书人。我也从来不把自己看做是“古琴圈”的人。
“清微淡远”是古琴美学特色
时代周报:听说你只会弹几个小曲子,又自称是“圈外人”,会不会有人怀疑你写的大部分关于古琴的文章的文化价值?
严晓星:这种怀疑不能说毫无道理,也的确有人这样质疑。当然,要是我能精通弹琴,对写文章肯定有很大的帮助,但反过来说,不会弹所以文章就全无价值(会几首小曲子的确不能叫会弹琴),也不免过分。因为我写的古琴文章基本不出历史与文献这一块,涉及音乐本体的并不多,如果涉及了,也会请音乐院校的专业老师来指点。在音乐院校经过专业的训练,的确有我们不可及的长处。当然,他们也会有他们的短处。能够互相学习是最好。有一些琴弹得很好的琴人,并不善于写文章,正如把琴弦拨响了,不等于会弹琴一样,把字码出来,也不等于就是写文章。如果不会弹琴写古琴的文章就毫无价值,那么是不是不会写文章,他们的古琴文章也没有价值呢?显然不能这么说。
总之,对于不懂的东西,我都尽量少写甚至不写,决不不懂装懂,更不文过饰非。无论做学问还是写文章,好坏另说,我觉得都应该有一种真诚的态度。不过幸运的是,我从历史与文献角度所写古琴文章的不少结论,有朋友从其他角度去研究,仍然证实是比较可靠的。
另外必须强调,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作品有多大价值,但肯定会写出别人没写过的东西,哪怕是普及作品。我最反感那些陈词滥调空话连篇的“作品”。《条畅小集》里收了一篇发表在《万象》上的文章《古琴笔记摭谈》,是很普及的文章,但我提出一个观点,就是古琴在文人生活中的地位变得崇高起来,与理学在中国的普及是同步的。因为古琴音乐是内敛的,内向型的音乐,而理学是一种内向型的哲学,所以后来“清微淡远”才成为最大程度概括古琴音乐特点的美学观念。这个观点,是没人提过的。
时代周报:在当今的琴人中,你特别写到成公亮和丁承运,此外你还喜欢哪些琴人?你在现场听琴的感觉如何?
严晓星:成公亮、丁承运先生是我很喜欢的当代老一辈古琴家,当然写到他们有很多机缘,并不是特地挑出来写的。其余如陈长林、林友仁、龚一、吴文光、陈熙珵诸位先生,也都是老一辈中我很喜欢、敬佩的。我的年轻朋友中,弹琴的不少,有些也是我特别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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