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什莱和他的山海经

  “大自然的诗,宇宙的史诗,应该这样阅读,远离尘嚣,在一座偏僻小岛,在大地的怀抱。”

   这是1868年米什莱的博物散文《》出版之后,左拉在书评里写下的句子。那一年,儒勒·米什莱70岁,早已是法国鼎鼎大名的历史学家,耗尽作者34年光阴的18卷《法国史》在之前一年竣工,6卷本的《法国大革命史》更成为关于大革命最富激情的记录——米什莱出生于大革命之后五年,却因为热烈的浪漫主义情绪和民族精神,因为对自由的坚定信念,注定要成为大革命的记录者。只是,历史风云激荡,时而高蹈,时而低徊,在无边的情绪落差之间,能给米什莱带来片刻安宁的,却是一般人绝少投注注意力的大自然本身。所以,尽管一生只完成薄薄四册关于大自然的博物散文,米什莱却将自己对自然的观察与对历史的分析等量齐观——“我想要两样东西,历史和自然”,读到书评之后,米什莱在给左拉的信中如此写道。

   历史沉重,米什莱的历史著作更在沉重之外,注入了作者太多的政治情感与诉求,所以他才会在《法国史》写作的中途去转而描述大革命,以抗议王政的复辟。但在那“虚假的繁荣世纪”终结,共和国的和平发展时代缓缓来临甚至行进到后现代的时候,这充满激情的历史著作反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只好归入19世纪名著的行列被人束之高阁,倒是米什莱笔下轻盈的大自然,因为博大的情怀和史诗般的高峻,被一代代读者所珍视。就像左拉说的,找一棵矮树坐下,翻开米什莱的书,你会发现,它新鲜得就像你从来没有读过一样。因为每一次,米什莱都能触发你心中不同的情感。

   《》、《》、《》、《》,四本书,四种不同的印象,四个不同的概念。《》之中,米什莱时时不忘歌唱飞行的自由,从极地难以飞行的鱼到永不停歇的军舰,天空是儿的极限,也是米什莱的向往。当然,作为历史学家和哲学家,米什莱少不得在飞身上投下一重重哲思,于是大地上的迁徙,终结生命的猛禽,在米什莱的眼中也就有了另一重意义,超越所谓生物本能的意义。

   飞追求自由,昆则构建和谐。法布尔大名鼎鼎的《昆记》,要在米什莱的书之后十多年才能完成第一卷,而作为业余的观察者,昆世界最令米什莱震撼的,无疑是它们严整的社会性。当我们看到米什莱把昆之间互相交换信息的方式归结为“神经电”时,或许难免莞尔一笑,不过看着米什莱对昆社会热情讴歌并从中读出情感因素之时,却又不免与诗人产生一种深深共鸣。说到底,米什莱赋予昆的那些社会特性,其实是他想从历史之中去打捞,却总也无法找到的美好。

   ,是自然的造物;,则是自然本身。在洋的咆哮之中,米什莱听到大自然的声音,大中万物歌唱,响彻夜空,那是生命的喜悦。人类在与大的对话之中,仿佛找到了灵魂的故乡。在米什莱的时代,人类恨不能完全证明生命源自洋,不过敏感的诗人却能断定,洋,便是母亲。

   在大的磅礴之后,米什莱出版最后一册博物散文《》时,已经是风烛中的老者了,他的人生旅途也只剩下最后六年。此时的他,对生命的体悟比以往又进了一层,所以充盈于《》中的,是宁静,是温暖。他写高,写森林,对“这些庄严的巨人慈父般的深情厚意”感激不尽。而读者,也就在安宁而深沉的意蕴之中,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博物之旅。

   上世纪中叶,结构主义哲学家罗兰·巴特完成了一本专著《米什莱》,这不是一本米什莱的传记,而是从米什莱的历史与自然作品出发,打碎结构,在一粒粒碎片之中体认米什莱的思想本源并进行批判的努力。罗兰·巴特当然是成功的,他把米什莱的历史分期法和历史观批判得体无完肤,作为米什莱哲学思想的承载者,米什莱的博物散文自然也不能幸免。可与此同时,罗兰·巴特似乎又有点多此一举,因为认真的读者并不需要去解构米什莱,对他在历史和科学方面犯下的小小错误也并不在意。真正的文学作品,传达的是作者的人格,唤起的是读者灵魂的共鸣,米什莱的书便是如此。雨果在给米什莱的信中写道:“每个世纪都有斯芬克司,那么就应当有许多俄狄甫斯……我为我们两个心灵的契合感到喜悦。”米什莱,这个给历史与自然解谜的歌者,今日留给我们的,依然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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