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戴维,桑塔格的这个独子,其实一开始就清楚母亲这次是在劫难逃,他一次次在心底里对母亲说:别那么热爱生命。因为母亲为了活着,遭受了多大的罪啊。这也是他非常痛苦的地方,因为一方面,他知道母亲这次不可能治愈,想对她说实情,甚至希望她快速死亡,别这么缓慢地死去。可另一方面,看到母亲七十多岁的年龄还在斗志昂扬,或硬撑着斗志昂扬梦想着第三次奇迹的发生,他于是也情不自禁地和周围的人一起骗母亲,编织虚假的乐观预后。这就是病人亲属的两难吧。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这种自我拷问一直折磨着他,一直持续到母亲去世三年,他才动笔写这本书。我认为,他把这些写出来,一是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但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宣泄一下自己难以消除的心理重压,希望得到朋友、读者的了解。 书中引人思考的不仅仅有母子关系,还有医患关系、病人和家属的关系,当然,书中涉及的不同的人面对死亡时的不同反应,以及不同的病人家属对病情的转述所采取的不同方法也令我们思考,想判断哪一种才是正确的,可是,有正确的答案吗? 母亲去世后,戴维在她的工作手册上发现了她多年前为撰写《作为隐喻的疾病》时所做的注释:“白血病:癌症中惟一一种干净的死法、惟一一类能被浪漫化的死亡。”这让戴维感到无比心酸。 在戴维看来,最后由他来料理母亲的后事,帮母亲收拾,是一种荒唐的角色错位。桑塔格从来不作死的准备,她希望自己,也相信自己能长命百岁,所以,她对自己的后事没有作过任何交待。这让戴维非常为难,思来想去,他决定把母亲葬在巴黎的蒙帕纳斯公墓——人称最文学的公墓。那里葬着她的友人、著名的作家齐奥兰,还有颇负盛名的波伏瓦、波德莱尔、贝克特等。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想来桑塔格在那边也不会寂寞。只是桑塔格母子都不信这些。戴维也会去给母亲扫墓,但他说自己知道,他的母亲,那个叫做苏珊·桑塔格的作家,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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