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强教授是法语文学专家,谈起纪德,他首先提到了纪德的复杂性。有评价说,纪德是上世纪最复杂、最具争议、最令人费解的作家之一。董强认为,归根到底,纪德的复杂性在于他的一生都在“人”的问题与“神”的问题之间摇摆。他是个绝对的个人主义者,只相信自身的感受,同时,他又相信,人是必须超越于自身的。他深知人性的弱点,又看到了人身上的神性。他在艺术、神话、古典中徜徉,同时又关注现实,面向未来。他的身体扎根于大地,头脑却一直在天空中,在太阳的边上。有人说,鲁迅是在楼上醉眼看人间的,那么,纪德一直就在楼上、楼下之间穿梭。
董强认为,纪德的最大特点就是“真”。文学与真的问题,是他的文学作品的精髓所在,所以,最能体现他的艺术内核的,就是《伪币制造者》这个题目。他对一切精神上的伪币制造者说“不”。只相信自己的身体、感官、思考带来的成果,敢于向一切成见和虚伪开火。他十分欣赏法国著名的侦探小说家西默农,虽然侦探小说不上大雅之堂,他还称其为最伟大的作家,这一点并非偶然。同时,“真”并非简单意义上的侦探小说里的真相,所以,文学、艺术就成为追寻“真”的最高手段。他对一切敢于探索出新的感觉、展示新的真实的作品,都十分赞赏,所以,他对探索内心世界的亨利米肖也十分推崇。
最近上海译文出版社将安德烈·纪德的四部重要作品《地粮》、《伪币制造者》、《窄门》、《梵蒂冈地窖》首次以单行本形式引进出版。董强认为,直到现在才推出纪德的单行本,是不是有点太晚了?至少《伪币制造者》他早就读过单行本。在董强看来,这四本书的区别非常大,而且大致代表了纪德的不同时期。《地粮》可以说是人性的爆发。《窄门》可以说是人性的觉醒。《伪币制造者》中,纪德对小说形式进行了最透彻的探索,是他成熟期的作品。《梵蒂冈地窖》是最复杂的作品,显示出了纪德高超的讽刺艺术。
上译社这套书中最为重要的散文名篇《地粮》采用了绝版六十余年的翻译名家盛澄华的译本,盛澄华是国内最早研究纪德的权威专家,他与纪德的交往已超越了一般的关系,达到相当的深度。董强说,盛澄华先生的译笔非常雅致。他读过的《伪币制造者》也是他的译本,可以说让人感觉不到翻译的痕迹。典雅、精准、流畅,这是他的译本的特色。但是,董强强调,直到现在,还需要重新采用六十余年前的译本,只能说明我国的文学翻译界真是每况愈下,或者说出版社实在找不到人。董强现在担任“傅雷翻译奖”的评委主席,对每年中国的法国文学与社科翻译状况拥有第一手的资料,可以说,中国翻译状况真是触目惊心,让人担忧。相比之下,法语翻译还是相对比较好的。从法国文学出版角度来说,他还是希望出版社出版一些新的东西,让人发现一些新的作家,新的主题,新的走向。对经典的东西,则要求重译。只有在对古典具有重新消化能力的情况下,一种文学才可以被接受,或者具有被大众接受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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