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浪荡子”迷倒

《波德莱尔传》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我对它一见倾心，波德莱尔斜视的眼睛把阳光搅合成混沌的紫色，这个同语言一起密谋造反的“浪荡子”已经迷倒了几个世纪以来具有基本感性的读者。黄昏的惆怅有一些书让人一见钟情，比如《波德莱尔传》。766页的巨著不仅没有让我抱怨它的冗长，而我每每为书中语言之华丽感到无法喘息。一本书如果有一篇好的序言是画龙点睛，而这样厚的书如果有一篇好的序言，那就不仅仅是点睛了。翻译者董强是米兰·昆德拉的学生，他不仅法语好，中文也妙，就是他的几段文字让我迅速买下了这本书。第一句是“任何一位爱好文学或曾经爱好文学的人，都会有一个酷爱波德莱尔诗歌的阶段。”这句话讲得非常武断，但很对我的胃口。而董强的下一句，把我迷倒了。“夕阳西下时一丝莫名的惆怅，一旦到了不可排解之处，便是波德莱尔式的”，我认为这是理解波德莱尔最简洁直白的一句话。伟大的偶然虽然这本巨著长达766页，但如果你了解到传记的作者皮舒瓦是花了20多年才写作而成，你就会觉得这个厚度的合理。皮舒瓦写作这部《波德莱尔传》最大的证据是波德莱尔本人的书信，学院派的皮舒瓦固守着英美传记作家特有的严谨，他们认为文件、书信和资料能看出一个人的轨迹。皮舒瓦把现存的所有波德莱尔书信都梳理了一遍，他的这份认真值得所有传记作家效仿。那书信中的波德莱尔是怎样的一个人？1832年，10岁的波德莱尔在给哥哥的信里说：“我戴着我小小的丝帽，任马车就这样载着我前行。我感到如果永远能旅行会是一种我喜欢的生活。”一语成谶，成年后的波德莱尔无法找到他喜欢的生活，因为不可能永远在旅行，成年的波德莱尔的理想（如果能说他有理想的话）是做一位浪荡的文人，他的“浪荡”是“对一种职业生涯的拒绝，对主宰着社会的经济法则的拒绝，是对一个家庭的拒绝……正是通过浪荡子的道路，他达到了自由。” 不过波德莱尔也不是一开始就向往浪荡，他也曾经是班上成绩优秀的学生，老师还给了他一个评语，“很会考试的人”，有点像我们成长期间遇到的那些“好学生”，可是又是那个“伟大的偶然性”，逼迫他露出本性，“如果不是这样，他的一生是幸福的。” 这个“伟大的偶然”发生在1839年，波德莱尔被路易大帝中学开除，原因是由于校长上课时让波德莱尔交出一位同学塞给他的纸条，波德莱尔不仅不交，反而吃了下去。这张纸条到底写了什么，只有波德莱尔的肚子知道了，但有人猜测纸条暴露了波德莱尔的同性恋倾向。当然这个猜测没有得到证实。浪荡而坚持 1864年，波德莱尔来到比利时布鲁塞尔下榻大镜子酒店，他填写的身份是文人。资本主义市场赋予了波德莱尔这个浪荡子带有社会学色彩的身份——文人。本雅明把波德莱尔归为“波希米亚人”一类，他们的生活动荡不定，由偶然事件支配。而他们跟革命的密谋者相似，只是波德莱尔不参加活动，本雅明把波德莱尔视为一个“同语言一道密谋策划的人，他在诗行里调遣词句，像密谋者在城市地图前面分派暴动的人手”。实际上，波德莱尔并不想靠卖文为生，他甚至把出卖笔杆子的“文人”比作“为钱而干的缪斯”，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做什么，他不想成为像巴尔扎克一样的职业作家，他想成为专为独创而生，他永远在寻找独创性，如果说偶尔的独创让人耳目一新的话，“永远的独创性”就会让人厌恶。这当然也是波德莱尔比同时代文人高的地方，他可以今天“为艺术而艺术”，明天“为功利而艺术”，他不像以卖文为生的文人一样被迫像商品一样不停复制，而是充分享受只属于流浪汉的自由，难怪本雅明又将波德莱尔称为“捡垃圾的诗人”。社会怎样对待这样的人读《波德莱尔传》最有兴趣知道的是法国社会怎样对待像波德莱尔这样的浪荡子。很多人知道，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被法庭认定违反道德，判他的巴黎第六法庭通常是审理骗子和妓女的。尽管波德莱尔不认罪，还说“非常自豪自己写了一部洋溢着罪的恐怖与可怕的书”，但法庭的300法郎的罚金让他受不了了，还写了一封求情信给当时的法国皇后，要求免罚。《波德莱尔传》最有趣的一章就是波德莱尔的财务状况。作者花了大心思考证了波德莱尔几乎一生都在负债，靠预支生活，尽管他有父亲留下的年金，每年2400法郎，相当于法国当时一位政府副处长的收入，作者于是幽默一番，“但我们可以想像波德莱尔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吗？”是啊，副处的收入哪够这位高雅的浪荡子花销？波德莱尔虽然穷，但他却拒绝了法国政府的文学补助金长达7年，直到他实在借不到钱。一个人的死亡是审视社会和个体的绝佳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波德莱尔在去世前去了一趟教堂，作者认为，这是一次不祥的旅行，波德莱尔正在欣赏忏悔堂的雕刻，突然就摔倒了，然后就失去语言能力了。要知道，《恶之花》的罪名正是亵渎神灵。接下来的时间，波德莱尔只会说一个单词：“混瓜”，他一直到死亡也不愿意放弃“对抗”。

《波德莱尔传》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我对它一见倾心，波德莱尔斜视的眼睛把阳光搅合成混沌的紫色，这个同语言一起密谋造反的“浪荡子”已经迷倒了几个世纪以来具有基本感性的读者。

黄昏的惆怅

有一些书让人一见钟情，比如《波德莱尔传》。766页的巨著不仅没有让我抱怨它的冗长，而我每每为书中语言之华丽感到无法喘息。

一本书如果有一篇好的序言是画龙点睛，而这样厚的书如果有一篇好的序言，那就不仅仅是点睛了。翻译者董强是米兰·昆德拉的学生，他不仅法语好，中文也妙，就是他的几段文字让我迅速买下了这本书。

第一句是“任何一位爱好文学或曾经爱好文学的人，都会有一个酷爱波德莱尔诗歌的阶段。”这句话讲得非常武断，但很对我的胃口。而董强的下一句，把我迷倒了。“夕阳西下时一丝莫名的惆怅，一旦到了不可排解之处，便是波德莱尔式的”，我认为这是理解波德莱尔最简洁直白的一句话。

伟大的偶然

虽然这本巨著长达766页，但如果你了解到传记的作者皮舒瓦是花了20多年才写作而成，你就会觉得这个厚度的合理。

皮舒瓦写作这部《波德莱尔传》最大的证据是波德莱尔本人的书信，学院派的皮舒瓦固守着英美传记作家特有的严谨，他们认为文件、书信和资料能看出一个人的轨迹。皮舒瓦把现存的所有波德莱尔书信都梳理了一遍，他的这份认真值得所有传记作家效仿。

那书信中的波德莱尔是怎样的一个人？1832年，10岁的波德莱尔在给哥哥的信里说：“我戴着我小小的丝帽，任马车就这样载着我前行。我感到如果永远能旅行会是一种我喜欢的生活。”一语成谶，成年后的波德莱尔无法找到他喜欢的生活，因为不可能永远在旅行，成年的波德莱尔的理想（如果能说他有理想的话）是做一位浪荡的文人，他的“浪荡”是“对一种职业生涯的拒绝，对主宰着社会的经济法则的拒绝，是对一个家庭的拒绝……正是通过浪荡子的道路，他达到了自由。”

不过波德莱尔也不是一开始就向往浪荡，他也曾经是班上成绩优秀的学生，老师还给了他一个评语，“很会考试的人”，有点像我们成长期间遇到的那些“好学生”，可是又是那个“伟大的偶然性”，逼迫他露出本性，“如果不是这样，他的一生是幸福的。”

这个“伟大的偶然”发生在1839年，波德莱尔被路易大帝中学开除，原因是由于校长上课时让波德莱尔交出一位同学塞给他的纸条，波德莱尔不仅不交，反而吃了下去。这张纸条到底写了什么，只有波德莱尔的肚子知道了，但有人猜测纸条暴露了波德莱尔的同性恋倾向。当然这个猜测没有得到证实。

浪荡而坚持

1864年，波德莱尔来到比利时布鲁塞尔下榻大镜子酒店，他填写的身份是文人。资本主义市场赋予了波德莱尔这个浪荡子带有社会学色彩的身份——文人。本雅明把波德莱尔归为“波希米亚人”一类，他们的生活动荡不定，由偶然事件支配。而他们跟革命的密谋者相似，只是波德莱尔不参加活动，本雅明把波德莱尔视为一个“同语言一道密谋策划的人，他在诗行里调遣词句，像密谋者在城市地图前面分派暴动的人手”。

实际上，波德莱尔并不想靠卖文为生，他甚至把出卖笔杆子的“文人”比作“为钱而干的缪斯”，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做什么，他不想成为像巴尔扎克一样的职业作家，他想成为专为独创而生，他永远在寻找独创性，如果说偶尔的独创让人耳目一新的话，“永远的独创性”就会让人厌恶。这当然也是波德莱尔比同时代文人高的地方，他可以今天“为艺术而艺术”，明天“为功利而艺术”，他不像以卖文为生的文人一样被迫像商品一样不停复制，而是充分享受只属于流浪汉的自由，难怪本雅明又将波德莱尔称为“捡垃圾的诗人”。

社会怎样对待这样的人

读《波德莱尔传》最有兴趣知道的是法国社会怎样对待像波德莱尔这样的浪荡子。

很多人知道，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被法庭认定违反道德，判他的巴黎第六法庭通常是审理骗子和妓女的。尽管波德莱尔不认罪，还说“非常自豪自己写了一部洋溢着罪的恐怖与可怕的书”，但法庭的300法郎的罚金让他受不了了，还写了一封求情信给当时的法国皇后，要求免罚。

《波德莱尔传》最有趣的一章就是波德莱尔的财务状况。作者花了大心思考证了波德莱尔几乎一生都在负债，靠预支生活，尽管他有父亲留下的年金，每年2400法郎，相当于法国当时一位政府副处长的收入，作者于是幽默一番，“但我们可以想像波德莱尔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吗？”是啊，副处的收入哪够这位高雅的浪荡子花销？波德莱尔虽然穷，但他却拒绝了法国政府的文学补助金长达7年，直到他实在借不到钱。

一个人的死亡是审视社会和个体的绝佳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波德莱尔在去世前去了一趟教堂，作者认为，这是一次不祥的旅行，波德莱尔正在欣赏忏悔堂的雕刻，突然就摔倒了，然后就失去语言能力了。要知道，《恶之花》的罪名正是亵渎神灵。

接下来的时间，波德莱尔只会说一个单词：“混瓜”，他一直到死亡也不愿意放弃“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