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图识字》(陆灏著)是上海书店出版社最近推出“海上文库”丛书的三种新品之一,另两种分别为《迷恋记》(张新颖著)和《书房花木》(沈胜衣著)。至此,这套人文小书精装本的品种已经达到45种。
在《看图识字》一书中,作者回忆了他作为文汇读书周报编辑,与一代大家钱锺书、施蛰存等先生的交往。本文摘编自该书。
九十年代起,施蛰存先生开始做结束工作了,其中一项工作就是生前散书。有年轻朋友去看他,他就会让他们从他的书架挑喜欢的书拿走。那时我经常去北山楼,有时是送一些新书去给他看,有时是代他买了雪茄送去,更多时候就是去聊天。每次去,老人总会让我挑几本旧书,或送我一些瓦当拓片等小玩意。
施先生年轻时醉心于西方现代派文学,他早年的创作受西方文学的影响很深。在他的藏书中,有相当一部分西文书,以英文为主,也有一些法文和少量德文书。其中很多是初印本,还有一些珍本书,记得他跟我说过,他有一本T.S.艾略特的诗集签名限印本,是三十年代通过上海的西文书店订购的,后来送给台湾诗人杜国清。还有一本Edith Sitwell 的签名限印本诗集,送给香港的马海甸。当然,他送我的西文书最多。
那时,我与几位朋友经营了一家小书店,施先生有一次说,他想把西文书全部处理掉,让我去挑选,挑剩的放在小书店寄售。于是约定一天,我下午过去,他已经把所有的外文旧书都搬出来,我们坐在方桌边,一本一本过目,他向我一一介绍:这本是他以前想译的,那本是谁的藏书。有些他觉得还有用,就留下;有些让我自己保存,不要卖。这样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把他的外文书理了一遍,留下了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三约一二百册让我取走。
当时在哈佛的李欧梵先生正好来上海,听说此事,赶紧过来挑书。他挑走了不少书,后来写过一篇《书的文化》介绍,其中提到显尼志勒的《黎明》(Daybreak)一书的扉页上有一行字:“读了觉得赌钱究竟有意思”,李欧梵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我知道。施先生曾告诉我,这是邵洵美的笔迹。这本书我自己准备收藏的,大概一时疏忽没藏好,竟被李欧梵先生挑走了,真是懊恼不已。
施先生一生,不断买书,也不断散书,到了我手上,也只是一小部分。后来他多次给我写信,列了不少书名,要我自己留着别卖,但有些书并不在其中,可能早就送人了。不过,现在想来,当时没有留下一份目录,还是很遗憾的。
最近有闲,把施先生送我的西文书翻检了一遍,挑出几种有意思的作一些介绍。
魏尔仑诗集
在施先生送我的西文旧书中,以《魏尔仑诗集》最为珍贵。这套彩绘皮装精印的诗集,共有六本,分别是:《感伤诗集》(Poemes Saturniens,一九一四)、《美好的歌》(La Bonne Chanson,一九一四)、《戏装游乐图》(Fetes Galantes,一九一五)、《平行集》(Parallelement,一九二一)、《今昔集》(Jadiset Naguere,一九二一)和《爱情集》(Amour,一九二二),巴黎Librairie Albert Messein出版。每本书前都印有一张“印制说明”,我曾请施康强先生帮助译出:“日本纸印刷五十册,内含一套单行的插图,由艺术装帧商Rene Kieffer签发,巴黎Seguier 街十八号,编号1-50;小牛皮版印刷五百册,编号51-550。本豪华版永不再印。”每册都有编号,这六本诗集的编号都不一样,每本书的彩绘插图作者也各不相同。《爱情集》的编号为307,插图画家为Th.Hummel。
那天下午,施先生一本一本地向我介绍他的西文旧书,轮到这套书出现,虽然法文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但书中每首诗都有一幅彩色题图一张尾花,漂亮极了,我一见倾心,爱不释手。但施先生抚摸着书本,说:“这套书暂时还舍不得送你,过一两年后一定践约。”果然两年后,收到施先生的信,说:“《魏尔仑诗集》可以送你了,等天晴,带一个袋子来取去。”
在送书的时候,我请施先生在书上题几个字留作纪念,他说过几天补写一段文字,但后来也一直没写出来。幸好在他早年的散文《买旧书》中,提到过这套书:“蓬莱路口的添福书庄,老板是一个曾经在外国兵轮上当过庖丁的广东人,他对于书不很懂得。所以他不会讨出很贵的价钱来。我的朋友戴望舒曾经从他那里以十元的代价买到一部三色插绘本魏尔仑诗集,皮装精印五巨册,实在是很便宜的交易。”施先生还讲了一个故事:戴望舒买回这套书后一日,来了一个外国人,自称是爱普罗影戏院经理,他上一天也在添福书庄看中了这套书,第二天去买,才知道已经卖出,找上门来要求鉴赏一下。这位外国“书淫”后来在愚园路也开了一家旧书铺。
这家添福书庄,叶灵凤在《旧书店》一文中也提到过。
施先生和戴望舒是同学好友,在震旦读书时,他们就合租一间厢房,一起跟法国神父学法语,早年都曾醉心于法国象征派诗歌,魏尔仑是他们共同喜欢的诗人,戴望舒还译过不少魏尔仑的诗。戴望舒后来把这套书送给了施先生,那是两人友谊的纪念,几十年后施先生又把它送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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