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作家的作品刚一出版,就成了热闹的新闻话题,就成了成功的市场现象。这些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作家,在文学的路途上,大体上都有着这样一个共同的轨迹:在文学一片荒芜的“新时期”,他们因缘际会,登上了文坛,以自己熟悉的生活经验为内容,凭着初恋般的认真和严肃,写出了一些很不错的作品,并因此获得了批评界宽容的认同和慷慨的鼓励,从而很轻松地积累了巨大的声望资源。接下来,进入90年代,他们便将自己取得的文学成就和影响力,转化成了市场资源和媒体资源。他们成了市场经济时代和娱乐主义时代最受关注的群体,也是获得各种利益最大的一群人。但是,由于他们中间的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受过系统而良好的教育,缺乏较为丰富的生活经验和人生阅历,所以,他们在写作上的“内囊”也很快就“尽上来了”。然而,就像一台持续空转的机器一样,他们中间的很多人,接受了来自市场的“社会订货”,以一种“熟极而流”和高产出的方式,进行自我复制的重复性写作。
“五十年代出生作家群”中的相当一部分作家却是既早熟又早衰的。他们把封闭的“写作”当做文学的全部内容。写,写,写,不停地写。他们写多少,就发表多少,——甚至发表的比写的还多,因为,他们常常重复发表自己的作品。不仅如此,有些作家在成名之后,甚至把他们积压下来的退稿,也都全部拿出来发表了。
读“五十年代出生作家群”的作品,你会发现他们几乎都是以追求“纯文学”或“美文”为鹄的“自我型”的“私有形态写作者”,而不是“社会型”的介入生活、批判现实的作家。他们与自己时代的现实是隔膜的,而在叙述态度上,他们不仅缺乏温暖别人的爱意,而且还常常是冷漠、油滑甚至凶暴的。虽然他们大多已经成了中国文坛的“主角”和“担纲者”,但是他们中间的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成了“问题作家”,已经在创作上陷入严重的危机和困境之中。他们在虚幻的“成功”中不断炮制失败的作品。他们是“成功的失败者”。
三 可怕的冷漠与严重的隔膜
冷漠从来就是文学之敌。爱是文学的根本。所有伟大的作家都把对人和生活的爱,当做一种稳定的心情态度和世界观;他们不仅自己心疼自己笔下的人物,而且能让读者也喜爱甚至心疼他们。
然而,刘震云的《我叫刘跃进》同他的《一腔废话》和《手机》一样缺乏新意、热情和庄严感。虽然作者有兴趣叙述一群进入城市的农村人的生活,但他基本上是通过随意的想象来编造故事的,通过强化娱乐要素来吸引读者的。刘震云看到的几乎全是生活中的阴暗面。
在刘震云笔下,一切都是滑稽的可笑的,都不值得被同情和赞赏:“这小伙子读过高中,喜欢拽文。傍一野鸡,自比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与野鸡傍着,却被鸡管着。苏顺卿可以与别的男人睡觉,‘柳永’却只能与她傍着。傍‘鸡’也不是好傍的,比傍一个良家妇女还要花钱。”(第94页)如此这般琐碎、无聊、粗俗的调侃,在这部小说中所在多有,随处可见。《我叫刘跃进》的内容基本上就是由这些男盗女娼、偷鸡摸狗的事象构成的。
在刘震云的这部作品中,我们看见了冷漠的讽刺和嘲笑,但却看不到严肃而令人感动的幽默。作者在修辞姿态上所显示出来的问题如此严重,以至于他的小说在情节叙述和细节描写方面的虚假,竟然成了一个无足轻重、无须多谈的问题。
同刘震云的《我叫刘跃进》相似,贾平凹的《高兴》所叙述的是一个到城里来捡破烂的农民的生活。贾平凹对这些特殊人群的生活,显然是不熟悉的,是缺乏深入观察的。于是,他不仅靠随意的想象和编造来展开叙事,而且还用一种冷漠的丑化的方式来描写人物。
在这部小说里,我们仍然可以看见对都市的敌意(《高兴》,《当代》2007年第5期,第45页),仍然可以看见对神秘事象的装神弄鬼、煞有介事的渲染(同前,第119页),仍然可以发现描写“恋污癖”的情节事象,例如:“五富收到的破烂比我还少,大多是一些手纸,上面沾着粪便和女人的经血,似乎他一直跑的是公共厕所。好的是手纸被苍蝇追逐着,这些苍蝇也就留给了瘦猴。”(同前,第16页)该书第18页、89页、107页、132页等多处都有这种秽亵的描写。
像刘震云一样,贾平凹也对人物进行丑化描写,例如:“我停下来,她一跛一跛过来,我只说她要退还五十元钱或者给我说什么,她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梆!’知道她会来亲我,慌乱中我避过了头,她亲得响声很大,口红蹭在了我的衣领上。……孟夷纯是妓女,只有妓女才这么大胆地当街亲我。”(同前,第74页)
从这样的描写中,我们更是看到作者对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冷漠和傲慢。对照托尔斯泰在《复活》中对马斯洛娃的描写,对照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对芳汀的描写,对照托斯陀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对索非娅的描写,我们可以发现这两类作品在伦理境界上的天壤之别:伟大的作家最终把妓女写成圣女,我们的作家却常常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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