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人物、情节退居次要地位,峙立于书面上的是一个个概念和问题及由此引发的思考。同性恋、谋杀、婚姻、爱情、死亡、宗教、罪恶、性等都被纳入主人公探索的视野,而他的一侧站着年轻的作者,他说着她的声音。桑塔格在序言里提到,“我思考的是对许许多多的真理,尤其是对现代的,所谓民主的社会里多数人以为不言而喻的真理提出质疑意味着什么。”她颠覆了这些概念在社会秩序结构中的既定内涵,让笔下的希波赖特站在现世之外梦幻之中对待这些问题,消解了原初意义,提供了别样的视角。转让情人是希波赖特认为最“无私的行为”,是朝着安德斯太太所希望的自由推她一把;一个历史上的杀人狂是某种秘密信仰的替罪羊,必须尊重他选择为恶的权利,后人不必粉饰开脱其罪责;通过婚姻他理清了对自爱的认识,因此主动为妻子和暗念她的小伙子牵线搭桥。这些在他人看来有悖常理,希波赖特却视之理所当然,行动起来丝毫不受道德良心的干扰。可以看出,主人公是个没有性格的抽象意义的“人”。他是一个认识的存在,像一片荒草根植在梦境的土壤里,给自己制造雷电风雨阳光,自由自在的生长;既没感情,也没欲念,理性冷漠,只有在梦里才会有羞耻、内疚、愤怒、恐惧的情感起伏,才会或谄媚或反抗以求与社会妥协。
小说对个人存在作了次富有想象力的实验,全书弥漫着浓厚的存在主义思想。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不存在客观的规范来约束我们的生命,我们把自己界定为想要成为的人,即使这种选择无据可循,甚或无法用理性解释。希波赖特按照梦中的启示来指导安排自己的生活,而梦本来是任意、荒诞、无序的,所以它本身就象征着某种自由的来源,从梦中阐释意义,也具有主观的任意性。希波赖特摆脱掉道德、情感甚至人性的束缚,还否认他自己在遵循某种方式,“我不想有信念……如果我是什么,如果我相信什么,我只想通过我的行动来发现它”。他的行动使其成为了自己,而不是既定的信念。与希波赖特形成参照的是他的朋友让·雅客,一个同性恋作家。起初让·雅客听他析梦,怂恿他在现实中找到梦的答案,然后警告劝诫他别沉浸在梦中忘了生活,最后离开希波赖特因为他已“不再需要他”。这一过程体现了希波赖特逐渐独立,走上自我消解的虚无主义道路。让·雅客和希波赖特之间的对话始终是两种生活选择的交锋,他们都叛逆、冒险、不循常规、有生活理想,但让·雅客是积极入世的,他主动尝试不同角色和生活经历;希波赖特是消极躲避的,对自我进行摧毁、颠覆,实现了虚无的理想。无疑这个结尾是喜剧性的,它避开了虚无的毁灭性力量,而是以圆满和希望告终。希波赖特的心灵旅程呈螺旋形,不断走向核心,归至最后圆满的平静。他后来嘲讽让·雅客成为了公众人物,认为让·雅客是向上爬入天堂,而他自己则向下爬进地狱,通过魔鬼的肚肠、屁眼来到天堂的后门。
《恩主》讲述了一个人的精神旅程,描述他把自己交给梦幻的不可避免的两难处境。作为一个年轻作家的处女作,桑塔格不落窠臼进行了大胆创新,将自己选择作家职业的思考和对世界的困惑、看法,编织在这个貌似荒诞的故事里。我们依稀可看到后来那个特立独行、引领美国文化潮流的思考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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