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读金克木

    说到解惑,还有一点不能不提。平日里笔者对一些文史大家乃至新起之秀的考据文字总是不明所以,不知其价值何在,待到看了金先生《刘教授文典》一文才恍然既而释然了。盖“学术界的新考证之风,照梁(启超)、胡(适)意见,仿佛是上承乾嘉学派,实际上这是接着道光年间的新风气。……照我看,近世学术思想应从道光元年(1821)算起,……清代有两个‘文达公’。……后一个是阮元(道光时去世),可算新时期开山之人。他除印《经解》外,还著《畴人传》,倡天文、数学,并收外国人,是第一部新学术书。他辑古器物及铭文,说价值如‘九经’,又重视地理等学。从此‘经学’扩大,直到后来的章太炎、王国维、陈寅恪。他们都不是乾嘉‘小学’的继承人。”这是不是说,如今的所谓“经学”,乃是泛指对“基本事实”的钩沉辨正?若是,则现在的新考据之风自然来得正是时候,而且应该来得更猛烈些。

  金克木读书无数,自然是乐在其中,但似乎不能说老人看书只是享受“老来乐”(所谓“七十岁开始可以诸事不做而拿退休金……要看书可以随便乱翻。金庸、梁羽生、克里斯蒂、松本清张,从前哪能拜读?现在可以了。随看随忘,便扔在一边。无忧无虑,无人打扰,不必出门而自有天地。”),前文已说过他是为了“猜谜”。在金氏看来,“宇宙、社会、人生都是些大谜语,其中有日出不穷的大小案件;如果没有猜谜和破案的兴趣,缺乏好奇心,那就一切索然无味了”(《“书读完了”》)。“猜谜”不全然是娱乐自己考验智力,而毋宁有着深沉的情怀寄寓其间。“到七十年代末,我重新开始看书时,才回顾刚刚经历过的又一次‘大革命’。为什么这一次要标出‘文化’招牌呢?文化到底指什么?……‘文化’成为谜。这时我已有闲暇,于是从略有所知的文化人类学开头看外国书刊。……随手写下一些围绕这个问题的文章。自己知道不过是对文化猜谜。这样说不通,再换一条路子。”(《百年投影:1898-1997》)与其说金先生是在寻找文化的内涵外延,不如说他是在试图寻找历史“文化迷局”的根源?实际上,在金氏看似轻松的文字背面,往往都浸透着老人的深重忧思。针对中国历史编纂出现的断层现象,金先生指出:“假如中国历史断层总是由外国人来补,这只怕是不可不注意的。本世纪(20世纪)初,据说日本人预言过,中国人学中国学要到外国去,这不会成为事实吧?”(《历史的断层》)对于喜爱西学的康熙皇帝也未能开阔中国人的视野,金先生总结的教训是其得到的“信息不灵、不全、不准、不及时,只坐等人送来”(《什么是弧三角》),读来犹让人为康熙一叹。即便是在今时今日,又怎能说我们接收的信息就没有假的、片面的和扭曲的?而这并非因为我们缺乏接收信息的愿望,而是没有接收信息的自由。几百年过去了,康熙皇帝的教训依然没有过时,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不过,圣人有训“尽信书不如无书”,对金先生的个别想法,笔者也不能完全认同,至少金先生本该说得更明白些。比如在《“五四”一疑》(1990)一文中,金先生说:“‘德’、‘赛’若是药,也不能是一味‘独参汤’,可以起死回生,当场见效。大家还得学神农和李时珍,尝百草,辨药性,编出《本草》。”这话是说民主和科学未必是中国所需吗?“编出《本草》”是指“坚持自己的文化主体性”、“绝不照搬西方模式”吗?参看《人苦不自知》一文,金先生的意思似乎是说要弄清自己的病根是什么从而对症下药,但老大中国的病根是什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难道还对民主和科学有什么疑问吗?祈望先生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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