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他们的全部故事几乎无大差别地写进各自的著作中去了。《安蒂亚娜》《蕾利雅》《坐着扶手椅观剧》为他们初生的激情提供了垫脚石。一系列的背景情况与角色都可以为他俩在写作时所利用,他们可以从中随手拈来。这就是他俩将近20个月的疯狂恋情的灵感源泉。但是,文学不仅仅是用来填补空虚时刻与慵倦难耐的夜晚的,也不仅仅是劳作与白昼的一种装饰。它会预示命运。乔治将完全是那个黑眼睛、血液沸腾的克里奥尔女人安蒂亚娜。至于阿尔弗雷德,他将努力发挥自己的潜在性,从哈桑延伸至克利奥;从芳达齐奥到加西尤斯;从放荡者到腼腆者;从性虐待狂神父到江湖骗子。并不是生活导致一本美好的书,而正好相反,是很多的书籍创造了生活,或者创造了一段主要的生活。这种生活反转来又从作品中漫溢出来,爱情的誓言和嫉妒的喊叫从通信转移到喜剧与格言剧,转移到小说、故事,再使他们的创作朝着没有意想到的方向去发展,为在他们的书中长时间燃烧的大火长年提供柴火与燃料。
尽管他俩阶级出身和风格不同——阿尔弗雷德是贵族,是巴黎人,乔治则是资产阶级,是外省人——而且彼此间所抱有的成见也不同,但他俩在许许多多方面都是一致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但丁和彼特拉克、卡萨诺瓦、威尼斯以及一种对地中海的无法抗御的向往,还有对爱情的向往。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跨过了从友好的同伴关系到温情的友谊关系的那一步。
不忠与疯狂两个幽灵飘忽在蜜月之上
他们二人没有在巴黎的酷热炎夏中待很久。他们很快便获得了清静与神秘。枫丹白露的森林使他们远离了喧嚣与流言。他们相亲相爱的“第七日”,这个宇宙起源论和启示录的日子,亦即8月4日的晚上,乔治与阿尔弗雷德在枫丹白露法兰西街的“英国旅馆”住了一个星期了。他们从那儿徒步走到弗朗萨尔峡谷去野餐,在松针地上情意缠绵地相拥相抱或观赏着月亮从巨岩的怪影上面升起。那些夜晚,乔治经常穿着紧腰宽下摆长衫,一副男人穿戴。但是,在她侧坐骑马远足时,她还是一身漂亮的女装。在阿尔弗雷德画她的一幅画上,她就是稳坐马上,一脸的高傲不屑,而她的同伴此刻脚尚在马镫里,人却突然摔了下来,骑士帽也摔飞在空中。这幅画下有如下的文字说明:山中场景。骏马杰尔代突遇险情,处乱不惊。杰尔代是总是手头拮据的阿尔弗雷德和乔治的财神爷。这幅在薄纱纸上画的钢笔画,其讽刺意图我们无从知晓(是否是指用杰尔代给的钱租的马?),但日期是“1833年9月”,乔治手写的就是这个日期,而且有可能指的是两个恋人第二个月在同一地点所作的逗留。
这个淳朴温柔的爱情并非没有阴影。特别是有两个幽灵飘忽在蜜月之上:不忠与疯狂。首先是乔治的不忠——亚历山德罗·波利奥是个诗人和共和主义者,意大利的革命英雄,后于1848年在威尼斯的起义中牺牲。他于7月8日第一次拜访了乔治,而乔治对他的印象颇佳,于8月3日邀请了他。她在8月3日又邀请他下星期一前来晚餐,但第二天她就不得不取消了这个邀请。她所说的“突然的事情”是指她得走了,更确切地说是“他们”要走了,是坐马拉的驳船前往枫丹白露。8月4日的这封信是写给这个意大利流亡者的第三封也是最后的一封,从此二人便中止了交往。然后,阿尔弗雷德的疯狂施展开来。
这种疯狂在淳朴温柔的爱情发展到高潮时的夜晚爆发了。目睹的只有乔治和月亮,乔治吓坏了,月亮却始终带着嘲笑。《她与他》中小说化了的那一章是必须相信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突然而精确地一笔带过也证实了这一点。两个恋人趁着美好夜色离开常走的小路,攀上一块平坦的岩石,酒瓶和打火机都弄丢了。他俩并肩躺在那儿的树叶和经夏日阳光晒干了的苔藓上,眼望着上方那轮巨大的乳白色的星球。突然间,洛朗——也就是阿尔弗雷德——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坏主意,他想从谷底呼喊,听听回声,就像他不久前同一个妓女玩的那样。这个不合时宜的回忆泰蕾兹听了很不对味儿,她像她的替身乔治一样将对此另有看法。由于乔治不想说话,他就决定亲自来做实验。要这么做就必须越过沟壑,再爬到另一边去。阿尔弗雷德下到谷底,但没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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