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不仅是法国的,也是世界的。上海译文出版社近日与法国文化部、外交部合作,隆重推出“杜拉斯作品系列”。首批包括《广场》《夏夜十点半钟》《广岛之恋》《昂代斯玛先生的午后》《劳儿之劫》《情人》和《写作》7种。 1999年末杜拉斯突然被喧嚣地提出,所有的作品被重新出版,包括各种杂志,开始有她的照片和传记的片段。而在此之前,几乎很难在书店找到她的书,只是偶尔。 记得那时候我是在江西。我租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沿着南昌宽阔的环城马路,去看滕王阁。小时候读过的《滕王阁序》在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可是透过暮色看着它沉静的轮廓的时候,只感觉到天空的流云无声。然后我又沿着大街小巷四处游荡,买了很香的桃酥,是一家据说有祖传秘方的小店铺。 我拿着热的桃酥在书店的玻璃橱窗上看到杜拉斯的新书。 是漓江出版社一套四本的丛书。《闺中女友》,她的朋友的回忆。《杜拉斯传》,记述了她的作品和生活。《外面的世界》,随笔全集。《黑夜号轮船》,有部分作品。那时候我是在旅途中,书籍不太适宜放进我已经负担沉重的行囊,可是我担心自己会买不到它们,所以最后是一路把它们背回了家。 然后书一下子出来许多,春风文艺出版社,海天出版社,作家出版社……杜拉斯的沧桑的黑白照片在封面上仿佛时光的印记,带着伤痛的平静。我一本一本地买。从未厌倦。即使在现在这样一个有人把谈论杜拉斯当作俗套的时候,我依然想独自谈论她。或者和别人讨论她。 第一次看《情人》的时候,我大概是20岁。我在学校的阶梯教室里看这部电影,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当镜头里出现梁家辉和珍玛琪做爱的身体,黑暗中许多年轻的孩子都屏住了呼吸。之前他们曾盛传这是一部色情的电影,并且似乎充满期待,然后放完以后很多人说看不懂。看完电影后我独自回家,我一直记得那些镜头,扎麻花辫子的女孩,穿宽松的旧丝缎裙子,趴在船栏杆上,她的嘴唇上涂着凄艳的唇膏。她脱掉衣服,在阴暗的光线里把自己花朵般的身体蜷缩起来。绝望的眼神,愤怒的吼叫,在下雨的深夜,独自穿着雨衣孤独地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那个男人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离别就在眼前…… 很长时间以后,我读到书中杜拉斯的原文,她回忆那个带给她生命阴影的房间。她说,城市里的喧闹声很重,记得那就像一部电影音响放得过大,震耳欲聋。我清楚地记得,房间里光线很暗,我们都没有说话,房间四周被城市那种持续不断的噪音包围着,城市如同一列火车,这个房间就像在火车上。……外面,白日已尽。她的语言在瞬间就击中了我。 她的语言的确是具有选择性的。我很同意某篇评论所言,对那些被选择的读者来说,她的语言是当头的重棒。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在写晦涩难懂的文字,拍晦涩难懂的电影。断裂破碎的语句,长时间沉默的空镜头,暴力,绝望,用她的放肆摧毁人性的标准。 年轻时候的杜拉斯有甜美如天使般的容颜。年老的时候,开始变得丑陋,孤独和酒精折磨着她,最终结束了她的生命。在《写作》中,她说,我现在才明白在房间里呆上十年,独自一人,是什么滋味,我明白在写作时我是一个远离一切的孤独的人。有时候,我关上门,切断电话,闭上嘴,我什么也不再需要。尽管绝望还要写作。带着绝望的心情写作。 有很多照片。在越南的少女时期,她的美貌看过去是凄艳的。后来回到巴黎,她独自坐在打字机旁边,一手拿着烟头,一手拿着稿纸,手腕上戴着直到死去才摘下的玉镯子。年老的时候,开始萎缩,身体和容貌在长期饮用劣质酒的刺激下变形,可是依然喜欢大海,独自站在海边旅馆的阳台上,风吹起长长的围巾…… 孤独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用一生去承担。无人能懂。 买了她很多的书,小说,剧本,随笔,传记……常常会翻出来重新看的,除了那本《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还有《物质生活》。这本散文集我在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看了一星期,终于决定不再把它归还。这是她晚年时候写的散文。里面的内容大多与写作相关,涉及作者自己的作品,以及与此相关的其他方面,还有扬,年轻的情人,以及她的酗酒,还有很多往事,一些随风而逝的片段……作者有一段小说明是很有趣味的--没有一篇文字完全反映我一般对所涉及的问题进行思考的内容,因为一般来说,我并没有思考什么,除非是社会不公正这个问题,其他我没有思索什么。这本书至多代表我某些时机,某些时日,关于某些事情的想法。所以也代表我的思想,每次当我翻到第一篇,读到《化学气味》的第一段——1986年我要在特鲁维尔从5月半到10月半住四个月,比一个夏季还要长一些,待我一离开特鲁维尔之后,我就有阳光亡失之感…… 我能感觉到阅读里充满的愉悦。这是喜欢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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