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专访:记录被忽视的历史细节

    问:你对中国的观察从九十年代开始,跨越很长时间段,对埃及的观察是从近三年开始,所以你也许可以把埃及和中国做一个跨时间段的对比,比如埃及和中国的其他时期有哪些相似?

    答:这两个社会区别比较大,不仅是时间概念,两国传统和基础也不同。中国可能曾经有过一些部落社会的特色,但解放之后变了很多。由于区别太大,我不能说埃及是中国的80年代或者90年代,当然还是可以做一些有趣的对比,但不会太直接。

    我偶尔也会以中国的眼光看待埃及,刚才提到的群体意识是一个区别,还有中国人和埃及人对待金钱的态度也十分不同,埃及人相对不那么爱赚钱。我家里有东西坏了需要修理,埃及工人可能会回答我,“今天我不去,我现在想休息会儿。”但中国人不会这样。这也有好有坏,好处是埃及人轻松一些,不会像中国人压力很大,坏处是他们可能有点懒。

    问:中国和埃及都是处在急剧变化中的国家,都走在转型路上,你如何看待国家转型对普通人生活的影响?

    答:国家转型对普通人的影响是必然的,中国主要是经济变革极大地提高了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而埃及由于没有一个正式的系统,绝大多数普通人没有感受到政治变革带来的变化,因为生活水平方面的改善极其有限。假如问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民,八九十年代中国发生的变化对你有影响吗?或者他与他的家人出去打工了,或者他的地被卖了,但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影响无可避免,中国所有的社会阶层都发生了改变。

    当然人的思想上也会改变,比如中国和埃及的个人主义都在增多,尤其是中国,国家转型促成的人口流动,使得越来越多的人独自到新的地方工作和生活,一个人在外打拼就会很容易产生个人主义,张彤禾写的《打工女孩》关注的也是这样的人物。


    我的责任是记录被忽视的历史细节

    问:你会写到中国人去追逐一些世俗的名利,提高社会地位。这和传统的“美国梦”有什么不同?

    答:两者很相似,美国工业兴起的时代和中国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很多情况是一样的。比如也有很多女人从乡村走出,开始获得经济和人格的独立。但中国最大的不同是速度太快了,美国和欧洲虽然与其形式上相似,但都经历了长期的过程,而中国是突然发生这一切的。速度太快让中国人心里有种焦虑感,因为尚未习惯就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问:你在观察了中国的汽车工厂后觉得中国人“一向拥有自命不凡的品质,相信自己能够战胜时间,比美国人还美国化”。但是中国也有反对西方,敌视美国的思想,你是怎样看待这种矛盾的?

    答:这当然是一种矛盾,但有一点不可忽视,就是这个矛盾可以说是从美国开始的。美国国内比较自由,体制有它人性化的地方,但美国的对外政策不是这样。美国人自己也很少看到外面的世界,他们不太了解伊拉克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富汗又发生了什么,所以虽然总统选举会投票,但美国的对外政策不是一个民主的事情。很多人说中国人对美国的思想有矛盾,但其实美国的政策也有矛盾,特别是9·11之后,美国人对外抱有一种恐惧心里。美国虽然在文化输出上很成功,但其本质上是排外的。

    问:《奇石》里有美国的故事,有埃及的故事,当然也有中国的故事,你在描写不同的国家发生的故事时,会刻意去区分和提醒自己其中的不同吗?

    答:对我来说,写作不同的国家会有一些小区别,但最根本的角度没什么不同,我也会尽量基于同样的态度去观察这些国家。非虚构写作就是将感兴趣的问题搜集起来,用时间观察,最后写成故事。我写过美国一个药剂师的故事,主人公也是个普通的美国人,甚至可以说是个不重要的人,他自己都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但是我会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有故事。这种态度和在中国写普通工人和农民本质上是一样的。

    问:中国人现在已经走向世界的各个角落,你在埃及也会接触到很多在当地工作的中国人,中国既是你长久以来的观察对象,也是你观照世界的一个尺度,你留意那些在海外打工的中国人,有什么新的发现或者结论么?

    答:这是我正在研究的问题,近几年我去上埃及(埃及南部)比较多,主要研究埃及考古和传统部落社会,我会偶然碰到一些外出做贸易的中国人,主要来自浙江温州,我也会写到关于他们的文章,但现在还没有采访完。其实有一点很有意思,他们和我一样,在埃及既是外来人,也是观察者,所以我也可以从他们的角度了解到不同的埃及。

    在埃及的中国人大多住在特别偏僻的地方,其中许多人一句阿拉伯语也不会说,或者也只能讲一些特别简单的词语,比如“多少钱”和一些数字,和讲价没关系的词就不太会说。埃及发生一些暴力事件的地方也有中国人在做生意,那些危险的事儿似乎对他们没有影响,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能否赚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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