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盲琴》中这二十多个短篇小说,陈玉彬在少年小说的写作艺术上也是多彩多姿的,有的侧重于故事,如《瓜棚雨夜》、《跑冰》、《炮台》等;有的着眼于人物,如《庙沟同学》、《初四纪事》等;有的干脆就属于抒情小说,如《喊山》、《孤岛》、《秋风你咋不刮》等,故事是简略的,甚至也没什么情节,全凭作者那抒情笔调与文学创造的情境,来暗示人物的思想与性格。《喊山》中盲目母亲每日送女儿上学喊的那句话:“你走好啊,妈妈看着你呢!”听来实在让人荡气回肠,那慈母之声在山谷回响,更在我们心中回响。《孤岛》中作者对孤鸟叫声的描绘,恰似那少年“老K”内心孤独苦闷痛苦的象征。还有《夜道》中作者对少年刘边与继父从感情对立到融和的层层描述,都有着情景交融的散文诗似的句子,就实在太多了。陈玉彬是个有诗人秉性儿童文学作家,这种评语,在我读了他那篇颇有自传性的少年小说《十六岁诗人的远方》就更为坚信了。 1995年,陈玉彬以老臣的笔名发表了两篇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少年小说,一篇是《盲琴》,一篇是《十六岁诗人的远方》。这是两篇带有标志意义和里程碑性质的少年小说,对于年轻的陈玉彬是绝对不能轻视的。因为它们既体现着陈玉彬少年小说创作的成熟,又显示着一种探索的开始。 先说《十六岁诗人的远方》,写的是一位十六岁少年怀着美丽的诗歌梦,离校出走寻找梦牵魂绕的诗和诗人——“下雨”,结果失望而归。短暂的行程,经历也不复杂,但是由于作者采取第一人称的半对话的叙述角度和陈玉彬所特有的那种既觉荒唐又觉真诚,既觉可笑又觉还有点意思的半调侃半抒情语调,把个十六岁小诗迷的整个精神世界活灵活现勾勒出来。诗和那狗屁诗人“下雨”捉弄了十六岁的诗迷,但十六岁小诗迷被捉弄后,终归知道了诗在哪里和什么是诗。他开始嘲笑自己曾经为之激动过的诗梦,认识到诗歌和粮食,本来不可以在一个市场上出售;而一些人不相信诗歌,是因为他们热爱最平常的生活。“正是平常的劳动养活了我自己,也养活了我爱的人。”当十六岁的诗迷回到操场,又和同学们同做课间操时,他感到心里平衡又平静。并敏感地悟到,那仰慕小诗人他的女孩米,“会成为他相距遥远但最亲切的朋友”,这是句带有进行时性的双关话,也是当今的陈玉彬给当年的十六岁的陈玉彬的一个回证。《十六岁诗人的远方》以它不寻常的对少年心灵的揭示,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十六岁诗人在幻想与现实、神圣与平凡中的精神搏击,该是当代许多少年人的写照,具有普遍的意义。难怪陈玉彬在小说发表的附言中也说:“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寻找诗歌 的经历,是一件小事,但对于短暂的人生,它呈现出的则是另一种意义的深刻。”真正的好作品,有心灵意义的作品,必然是首先感动作家自己的。 再说《盲琴》。《盲琴》这篇小说的艺术表相给人的印象,从成人小说讲似乎不很稀罕,但就少年小说来讲,似乎还不曾所见。这是一具盲而智的少年琴手与一伙壮而愚的少年斗智斗勇的故事。或许为张扬手法,也许为制造神秘,整个小说充满着魔幻气氛,但这并不损害作品的真实,反倒强化了“知识就是力量”,更衬托出先知的可怕。 小说是以定子领着少年伙伴们玩着古老而愚昧的游戏“打瓦”开始的,多少年多少辈这里的少年郎们都是这样沉闷而无聊地过时光。然而今天一个外来人要打破他们的传统,可他是个弹琴的小瞎子,岂能臣服。他们“斗口”“凑狗”用死人和鬼吓唬,都失败了。小瞎子则显出超人的智慧,上晓天文下知地理,那三根琴弦既可奏出鸟鸣、水声,又能发出骇人的巨响。他既知道有北京城又知道这里的山间有塔,简直神了。“最奇怪的是他乱糟糟长发未掩严的两片扁耳朵,竟能随着鼻翼的动作而抽搐”。在一次又一次较量后,定子这伙愚壮的少年终于服了,并决意走出去看塔。塔是文化的象征,显然,文化与文明胜利了。 读《盲琴》有种沉重感,这沉重不公来源于小说的地域场景苍凉荒芜和人们的贫穷落后,更因为少年盲“琴师”这个人物。显然,这位智哲的小瞎子是个化身,是个象征,然而这个文化与进步的象征却是丑陋的瞎子。尽管小说无时不在告诚我们,智慧的心灵比明亮的眼睛更有价值,可我们的心中仍重压着遗憾,盲与陋终究不是健美的标志。既然如此,作者为什么非要赋予这个作者无比珍爱的小智者以盲丑的外形呢?证读者无法心情地舒畅起来。是作者反衬的悲剧意识,或者受到诸如《巴黎圣母院》、《济公传》等中西文学审美典型的影响,还是作者深悟到生活与社会发展的逻辑,深感文化文明的举步维艰,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想还是后者,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给人的第一印象,则往往是丑陋的,直到你真正占有了它,才会深悟其美。这是我的推测。不过,无论哪种情况,小瞎子“琴师”这个具有行而上意义的少年形象,都将深留在读者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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