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当你要对一段爱情作出判断时,千万要记着,在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爱的能力。”
模仿尼克父亲的语气,我也自命不凡地指出,人们对待爱情这回事,实在不能太较真。盖茨比不懂得这一点。他年轻的时候,爱上了富家小姐黛西,可惜他只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而“黛西像银子一样闪光,她永远高傲地置身于穷苦人为了生活相互倾轧和不断拼搏之外”。
确实,因为拥有一份刻骨的爱,盖茨比“从那毫无意义的华丽之源脱颖而出”。所以,尼克才会说出那句赞美之词,给梦幻破灭后的盖茨比最后的安慰: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上你。这正是盖茨比“了不起”的地方——他忠于自己的梦想。“再大的火花或活力,” 菲茨杰拉德说,“也比不上一个人心目中日积月累的理想。”
黛西不仅仅是一个爱人,她是他梦想的象征,是他梦想最核心的部分。小说里关于他们5年前那段恋情的回忆,最能说明盖茨比的爱情的梦幻气质。“盖茨比从眼角处看到一段一段的人行道组成了一架云梯,径直通往树顶上的一个神秘的地方——此时,如果只有他一人的话,他便可以沿梯而上,到那上方吮吸生命的琼浆,开怀畅饮那无与伦比的奇幻的乳汁。”盖茨比吻了黛西,那是一个十分“严重”的意象:“他的嘴一沾到她的唇边,她就像一朵鲜花一样为他绽开花苞,就像圣子那样他的肉身得到了完美的实现。”绽开的是盖茨比那“云梯上方的生命”,经岁月之火淬过而日益坚硬的梦想。
我的脑子里老是萦绕着那个诗意的场景:月光下,盖茨比朝着黑黝黝的海面伸出双臂,暮色苍茫中,一点绿色的灯光在遥远的码头那边闪烁着。那是黛西家的灯光。
有人说,盖茨比的梦想就是财富。是,他虽然深切地体会到是财富使青春永驻,是财富赋予一切神奇的力量,他爱上了围绕着黛西的那些神秘而浮华的存在。但财富并非他梦想的全部或重点。“那就是这部小说的沉痛之处,那些使得人世间缤纷多彩的幻象破灭后,你根本不在乎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只要置身在那奇幻的荣耀中就好。” 菲茨杰拉德说。
盖茨比就是爱情上的堂·吉诃德。这种人,争取爱情,仿如一场争战,其中混杂着痛苦的屈辱和感人的崇高灵魂。作家福楼拜也是这样一个堂·吉诃德。他在15岁时爱上了一个26岁的已婚女人——艾莉莎·施莱辛格,她也是他的幻梦,他一生都在爱着她,那么热烈、那么持久而又那么徒劳。只是福楼拜的幻梦,转变为一种创作上的动力,而不是使自己毁灭。
有如堂·吉诃德倒毙在“前进的历史车轮”之下一样,盖茨比倒毙在“爱情的幻梦”之下。但那又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