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洛丽塔》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在2005年12月高调推出,我对广告宣传并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促使我把这本书放进“购物篮”的,大约是传说中此书详尽的注释和上海译文出版社列出的纳博科夫主要著作的目录。当我拿到书时,版权页上的一串数字让我吃了一惊:2006年2月第3次印刷。就是说,这本书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加印了两次!
众所周知,纳博科夫小说的第一个译者是梅绍武先生。梅先生翻译的《普宁》第一次为中文纳博科夫定下了调子。1989年,还在大学读书的黄建人翻译了《洛丽塔》。当我读它时,我没有失望(尽管品位高雅的人指责它的装帧异常低俗),纳博科夫仍然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其实我应该更准确地猜测(假如矛盾修辞法被允许的话),黄建人也许熟读了梅先生的《普宁》,所以在《洛丽塔》中我没有听到刺耳的不和谐音。几年后,刚毕业的于晓丹也译出了她的版本。于晓丹的译本是目前流行最广并得到公认的版本。
几天前我看到江晓原先生的一篇文章《在文学和道德之间》中有这样一句:“……主万老到而奔放的译文,这是迄今已出版的最好的《洛丽塔》中译本。”我认为江晓原先生的这种说法是不负责任的,除非他已读完了《洛丽塔》11种中译本。我用黄建人、于晓丹的译本加上英文版对照读了主万的译本,我得出的结论是主万译本既不老到也不奔放,主万先生虽然是“翻译界的大家、复旦大学和华师大教授,也是学界熟知的桐城派嫡传后人,其外祖父是晚清重臣兼书法名家郑孝胥”,但在他的《洛丽塔》译本中,这些光环都是不发光的。令人震惊的是,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这位大家的水平(仍就译本来说)尚不及昔日的两个女生。
对照阅读三个译本的过程中我发现,尽管没有哪个译本是全部正确的,但是译本之间有矛盾的地方,主万译本错误的机会要大得多。译者的信念也在对比中浮现在笔者的印象之中,比如说,黄建人的不避艰险、文气贯通,于晓丹的求稳求准,力求传神。而主万呢,笔者看不出他的原则,有时似乎在尽量让译文更加汉化,能“雅”则“雅”,但是译文中硬译、不通的地方最多,而且离纳博科夫越来越远。
文本细读·主万译文的三大问题
新版《洛丽塔》:一次翻译事故
理解问题
这种错误有时仅从译文的上下文分析就可看出,熟读纳博科夫的读者从风格也可看出译文是有问题的。这里列举两例:
P13:“那些美丽和蔼的人儿对我十分宠爱,还为我深可慨叹地失去母亲而温柔地加以安慰,流着可贵的眼泪。”
“美丽和蔼的人儿”指的是幼年亨伯特父亲的女友们,这一句是讲她们和幼年亨伯特的关系。“还为我深可慨叹地失去母亲而温柔地加以安慰”这种累赘句式在主万译文中很多。其实这里的原文是非常流畅的(beautiful and kind beings who made much of me and cooed and shed precious tears over my cheerful motherlessness.),这个句子的问题首先是“深可慨叹”这样古雅的词纳博科夫是不会放在这里的,其次这个词也翻错了。修饰“失去母亲”的这个词“cheerful ”的意思是“愉快的、高兴的”,cheers(干杯)就是该词的另一种形式。而主万翻译至此,看到“失去母亲”之后,随心所欲地写下了“深可慨叹”这个他钟爱但原文中不存在的词。这一句黄建人的翻译是:“她们可真把我当一回事儿,和我说话总是轻言细语,而且一提到我那快快活活的没妈的日子就眼泪汪汪。”
如何评价黄译?我认为“老到、奔放”是合适的。
P42:“日出时那个白痴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
原文是I derived some fun from that nuptial night and had the idiot in hysterics by sunrise.这一句写的是亨伯特第一次婚姻的新婚之夜,夫妻双方都很满意。但是从主万的翻译一点儿都看不出这是在写新娘子的满意,读起来感觉是新娘子在原因不明地发疯。黄建人把idiot翻译成“小傻瓜”是契合气氛的,黄译“天亮时,我的小傻瓜已有几分歇斯底里”准确而传神。
语法问题
P19:“我们相互交谈经历。”
“交谈”在汉语中恐怕只能算是“不及物动词”,不能带宾语的。这里带了宾语显得句子很别扭。而且意思也不对。compared notes尽管有两个意思,“交换意见”和“对笔记”。根据上下文,正确的应该是于晓丹的译文:“我们比较过彼此的日记。”
P19:“洛丽塔呀,你曾经这样爱我!”
这句情不自禁的顿呼语有些骇人。前面亨伯特回忆了他与初恋情人的恋情,最后怎么会突然联系到了洛丽塔身上?众所周知,洛丽塔是不怎么爱亨伯特的。原句是Oh,Lolita,had you loved me thus!这个倒装句其实是省掉了if的虚拟结构的条件从句,表示与现在事实相反的条件和结果。正确翻译是“哦,洛丽塔,若是你曾这样爱过我该多好!”
(黄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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