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思考这个小说,给我们两个启发。一个启发就是,中国的状况里面为什么会让这些年轻的小白领有这种焦虑感,来自婚姻关系,来自家庭,来自日常生活琐碎事务。这些东西为什么让你就这么恐惧,很焦虑不安?第二个问题就是,它从婆媳关系里投射出的问题好像是把现代文学,把五四以来的传统主题延续下来了。大家看有一个戏是非常接近这个的,曹禺的《原野》,里面焦大星的婆婆要儿子把媳妇打死,结果打死的是孙子。这个很恐怖的,《原野》的恐怖感有点像这个,但《原野》写得好呢,它就是上升到一个象征的层次。而这个很实在,二十万就是二十万,它是不废话的。我们把它作为一个象征的小说来看的时候,你会看到很多不同的意蕴。这里面其实包含着对今天日常生活经验不信任的感觉。你可以发现本来两个小白领是一个很大有前途的家庭,最后婆婆公公一来就扭转一切,灾难就从婆婆公公来的那一天开始了,最后是毁灭的过程。你可以发现这是很脆弱的,你大有前途的一切马上就会完。所以这个点出发,可以看到目前中国社会状况很多新的东西。
这本书对当下中国问题来说还是很有用的一个思考的点,很具体,很实在,写得很憨直,很老实。这个书真是个老实的书,所以这是个典型的好书。好书就在于它像巴尔扎克一样,赤裸裸地把中国家庭内部的金钱关系给呈现出来。就是这回事,家庭关系、感情关系,一旦到二十万的时候,大家都拼命了,都急了。急了就不行了,撕破脸就完了。
李子勋(心理学家):
婆媳关系好不好可能跟我们的文化有关系,与两个人没有太大关系。中国的婆媳关系很难处,包括西方很多搞人文的学者也在研究,最难处的关系是中国的婆媳关系,这来源于中国的男人需要两个女人,不是来源于妈妈需要儿子。因为很难说一个母亲想需要儿子就需要得成的,这里面关系到一个男人在中国的地位的问题。
我觉得六六对男性不了解,所以她对亚平写得很傻,差不多是一个不确定的形象。双面胶实际上指的是亚平,但是我觉得亚平在里面根本没有一个双面胶的功能。因为他这么摇摆完全不是粘合,他像是破坏了婆婆和媳妇在一种差异的互动里面本身可以达成的平衡。他总是以偏向一方的方式来处理冲突的结果,就造成冲突的升级。升级有很多种类,而这个小说表达的升级是一种对冲式的升级,也就是说你强我就更强。
故事里面涉及到很多细节,包括钱啊,饮食啊,东北的文化习惯与上海的文化习惯的冲突。这些都还是小说的素材,根本的原因还是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文化,要求我们要高度的一致。如果我们的社会是追求多样性的,那我们有一个边界,包括婆婆来到媳妇的家庭,婆婆就是客人,那客必须随主便了。实际上,国际上对婚姻理论来看,婆婆实际上是没有权利想住在媳妇家就住在媳妇家的,因为从法律来看,婆婆没有权利去分享儿子和媳妇之间的财富,除非是有特定的情况下。所以这个小说代表了中国,法律体制、意识不是很健全的一个社会里面,婆婆就是想当然的,或是儿子想当然的觉得我娶了媳妇,媳妇是我家的人,当然就得孝敬婆婆。但实际从人性的本质来看很难,因为媳妇和婆婆没有情感关系。我们说,孩子的情感往往5岁前就建立起来了,她是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建立了一种亲情。那这种亲情因为嫁给了这个男人,必须把亲情移植到他妈妈身上,显然对这媳妇要求是很高的。这不太符合人性本质的一个东西,她即便对婆婆好,怎么也是一种客气的好,而是考虑到关系,考虑到责任,考虑到关于能力和孝道意念而表现出来的一种好。
这个小说实际上表达的是中国人缺乏一种边界意识,包括夫妻俩人缺乏边界意识。亚平不知道媳妇其实完全是可以按照上海的方式生活的,他也完全可以按照东北的方式来生活的。这两种方式是可以不冲突的,可以是并存的。尊重媳妇上海的生活习惯是亚平本身应该想到的,同样女人尊重亚平猪肉炖粉条,也应该是丽鹃想到的。他们为什么没有想到,这就要考虑到我们社会的文化。我们的文化觉得如果我们相爱,我们就应该成为一样的人,恰恰是这些观念的东西使我们产生了很多冲突,使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喜欢用对错去评价别人。总是喜欢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强加给你爱的人,恐怕你觉得好的东西对于你所爱的人是一种伤害,但是他们意识不到。
在中国的文化里面缺少一种边界意识,在没有边界意识下,一个人很难不和别人发生冲撞,你就会觉得别人的生活方式是否定你的,你不舒服。其实每个人都自主表达对某个东西审美的权利,这些表达并不是冲突的,也不是斗争,而是一种并存主义。所以如果我们的社会提倡多样化,超过我们谈到的一致性或相同性的话,那么婆媳关系本身它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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