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过去了,荒原上的风依然吟唱着动听的故事,山间的湖水是故事的归宿。哦,不,你不可能知道湖底究竟蕴藏着多少故事,因为你见不到湖,看到的只是倒影,就比如沃斯特湖(Wastwater)倒影着石场,德温特湖(Derwentwater)映照着蓝天,艾尔特水(Elterwater)是一身灰色绒毛尚未褪去的小天鹅的镜子。也是在这如镜的湖畔,走下荒原的碧翠斯看到了自己满足的微笑:“往昔的,今日的,和明朝的伤悲,都被这广袤安宁的荒原湮没。”
“这世上我最爱的地方” 真正的传奇是山顶农场的希里斯太太。1913年10月,47岁的碧翠丝嫁给了来自鹰岬小镇的律师希里斯(Heelis)先生。尽管父母依然反对,但是碧翠丝定知道,幸福不能一再错过了。她喜欢青山之下,鹰岬镇那白粉墙,石板顶的小屋,更喜欢守着这样简单的房子,过简单的日子。这段浪漫时期她创作了两只小猪的绘本,有一幅图我是那么喜欢:两只小猪手挽手,站在山岗看夕阳。真想问问希里斯太太:这画的真是你俩吗?哦,她一定会调皮地回答:希里斯可瘦啦!
上个世纪的湖区,许多人未必知道碧翠丝,但是他们知道那位希里斯太太,哎呀,她居然可以坐进猪圈里临摹,全不顾小猪啃着自己的靴子。在每年的畜牧业大会上,这位湖区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会长认真地拿着笔和本,给湖区牛羊打分。假如有记者将镜头对着她,她便狡黠地躬下背,竖起奖牌当幌子……
这是我听到的希里斯太太,这更是我看到的希里斯太太。贴着德温特湖(Derwentwater)边走,偶尔抬头,一条迷你索道跨越公路之上,它连接着湖边水杉和坡上丛林,在蓝天下悠然摇摆。当我在专注地打量这”天桥“时,不觉一位当地的农人也停车打量起我来:”哎呀,小姐,这是为小松鼠Nutkin准备的。这是希里斯太太叮嘱留下的,她怕他们瞎闯公路呢。小松鼠Nutkin你听说过吗?“他居然朗诵起了碧翠斯,不,希里斯太太给诺尔的又一封信:”从前有位太太,住在湖间小岛。她告诉我些希奇古怪的事情。比方吧,每到坚果熟了,红尾松鼠就出现在岛上,但是,奇怪,她从来没能见到他们怎么摆渡过来……“
红尾松鼠是英格兰的特有,可惜现在已很少见。所幸当地的紫杉,希里斯太太钟爱的,称其为”永生“的紫杉依然挺拔。在紫杉农庄的入口,我又一次停下脚步,看不够那青青农舍。回头间,好心的公车司机在等着我呢:”这也曾是希里斯太太的,她离世时把4000英亩土地都捐献给了国家信托了呢!唉,可惜那时候二战还没有结束,她惦记着那每一棵树的命运呢!”说到这里,花白头发的司机黯然神伤。“她的捐赠里还包括山顶农场,你莫非还没有去过?”
我是把山顶农场留在最后的,为的是让激动的心在这几天的湖间日子里稍稍平复。可是踏进农舍的那一刹,当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将碧翠丝的故事绘本递到我手中,说:“孩子,你走进梦里来了”时,鼻子依然是酸酸的。客厅的壁炉前,碧翠丝笨重的雨靴正待烤干,八角青花瓷壶已摆放上桌。似她亲手拔来的那束萝卜,绿缨子还滴着水珠。楼道里铺着红地毯,那是馋嘴想吃布丁的小老鼠冒死推过擀面杖的地方,而卧室里居然真有娃娃办家家的房子,迷你的二层楼上居然还铺着维多利亚时代繁花的墙纸,挂着吊灯……
如今这栋农舍已经成为碧翠丝博物馆,在每间屋子里,你都能找到碧翠丝的小书,摊开的那一页上,总是画着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动物故事。一模一样吗?看到一位美国来的男孩趴到碗橱底,要找出小老鼠一家,我忽然发现了不同:这真实的屋子似乎没有故事里的巨大。转念一想,假如我有魔法,真要把自己变成碧翠丝笔下的小猫或者小兔,缩得那么一丁点小,永远呆在这温暖的家里。
碧翠丝是有魔法的,在她亲手布置的新起居室里,挂满了弟弟和父母亲的画作,而她自己的呢,不过是小小的钢笔画一桢,挂在如门处右手不起眼的末端。画中她把自己变为一只胖胖的小兔,有着彼得兔般温文尔雅,同时兼具本杰明兔的顽皮任性,正翘着毛茸茸的短尾,倚在门口张望。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农舍小院呀!生菜叶下鸭子杰米玛(Jimima)小心藏着她雪白的蛋,篱笆墙内,彼得兔偷挖胡萝卜的小铁铲还插在地里呢。置身于繁花蔬果间,你仿佛听到碧翠丝在介绍:“淋了雨头会痛,那不妨摘几朵白雏菊泡茶。”“甜豌豆花不光颜色粉,梢梢还真甜滋滋的。”“别去招惹那叮人草,哎哟,它真会扎人的。”
碧翠丝曾在一个故事里写,乡下的田鼠去镇上拜访表兄,回来后感叹:“一个地方适合一个人,另一个地方适合另一个人。而我更喜欢住在乡下。”她自己在给朋友的信中袒露:“这世上我最爱的地方,是我的农舍小院。”
我敢说,湖区的美,都汇集到这山顶农场,浓缩于主人的画与话中,变成一本口袋小书,今晚伴你旅途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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