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治河畔的羚羊与狼群

战国时代,北京地区属燕国。燕昭王即位后,筑起一座“黄金台”,延揽天下人才。南北朝《述异志》说“黄金台”“在幽州故城中,士人呼为贤士台,亦曰招贤台”。有人说,战国时代的这座“黄金台”,位于北京宣武区下斜街东南。
    遥想当年,“黄金台”上,旌旗猎猎,鼓乐喧天。春风满面、意气风发的名将乐毅手捧黄金和帅印,腰挎宝剑,神采飞扬地走下“黄金台”。这位雄心勃勃、身披崭新战袍的骁将,胸中已酝酿着横扫齐国七十余城、震惊列国的征伐画卷。邹衍、剧辛等英杰也一个个喜气洋洋,接受封赏。
    一千年后的唐代,又一位军官同时也是诗人,登上了“黄金台”。他仰望穹宇,俯视大地,缅想当日黄金台上封侯拜将的热烈场面,慨叹自身遭逢多舛。强烈的怀才不遇、抱负落空的苦闷袭上心头,壮士吟咏出慷慨悲凉的千古绝唱: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志士的感伤简直可充塞天地之间。他就是初唐诗人陈子昂。
    也许是另类人物吧,元代杂剧《陈抟高卧》里的陈抟,就跟陈将军不同。面对厄运,显现出完全不同的爽快心境。他的良策是飘然引退。在陈抟眼里,“三千贯二千石,一品官二品职,只落得故纸上两行史记”,他笑“满朝朱紫贵,怎如我一枕黑甜乡”。剧作淋漓尽致地描写出陈抟抛却功名后,那种轻松,那种洒脱,那种闲逸,那种令人神往的融入大自然的舒畅情怀。
    此种心境着实让人羡慕,然而细细品味起来,总觉得其中隐含了几许苦涩。
    我想起了蒲松龄。他在官宦之家“坐馆”三十载,教公子读书,代写书札。心头负载着双重失意:不如司马迁有官儿做,也不似曹雪芹尚有妻儿相伴。在寄人篱下的孤寂中,他从青年时代起就笔耕不辍,直至年逾花甲,坚持写完了艺朮境界空前的短篇小说集。这或许是第三种心态,是不甘寂寞的心态。
    说不甘寂寞,是从当事人主观角度说的,从客观角度看,颇值得玩味:恰恰是命运多蹇促成了辉煌───假设蒲公没有仕途阻塞,后人恐怕看不到这部借狐鬼写意抒情、具有世界影响的佳作。
    在这一点上,爱尔兰当代著名女作家梅芙·宾奇有着与蒲松龄类似的经历。她原来是位小学教师,生活清苦。在债主的催逼下,被迫拿起笔试图挣钱还债,宾奇努力精进,渐渐地,她的名字在爱尔兰家喻户晓。多年后,她在公共汽车上巧遇当年债主,不胜感慨,说:“感谢债主,把我逼成了畅销书作家!”
    她真正体味到了生活的无情与有情。
    最近在一本书上,读到这样一桩意蕴隽永的趣事:一位动物学家发现,非洲大草原奥兰治河东岸羚羊比西岸的繁殖力强,每分钟多跑13米。两岸羚羊品种相同、环境一样,且都以牧草“莺萝”为食。专家百思不解。于是在东西两岸各捉了10只羚羊,然后“交换场地”。历经一个春秋,运到西岸的繁殖到14只,运到东岸的仅剩3只,其余的一一被狼吃了。
    学者恍然大悟:东岸羚羊所以强健,是因为附近生活着一个狼群,西部的弱小,是因为他们缺少这样一群天敌!
    促使人坚忍不拔、终获成功的,有时不是乐毅、邹衍、剧辛那样的顺境或优越条件,而是挫折、打击,甚至是绝境。
    陈子昂或许没意识到,他的那首流传后世的名篇,恰恰是遭受长官贬黜才写出的,假若宾奇夫人与之同行,说不定会劝慰他感谢上司呢。蒲松龄七十告老还家,当他抚摩着卷帙甚巨的《聊斋志异》书稿,回顾平生时,心中定有几许欣慰,几许喜悦,暗暗庆幸考官的屡次不取呢。
    遭遇斩断意境的灾难,大可不必过于伤心难过,或者满怀怨愤,憎恨谁。
    奥兰治河畔的狼群袭来时,也许正是弱小羚羊练就一副钢筋铁骨和飞毛腿的绝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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