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没有阳光的冬天。我家宽大的餐桌上摆着上海少儿社最新出版的殷健灵少女物语《哭泣精灵》《纸人》《游不走的鱼》。24开的大开本、色彩绚丽的儿童画封面装巾贞,在日光灯下闪着新奇的令人兴奋又平静的光芒。 青春期是花欲开而未开之时,对外力的抵触与舒展地绽放之间,那种微微的张力、痛苦、敏感构成了羞涩、纤丽之美。它们是含蓄又是明亮的。与父辈的隔阂、逃学旷课、对学校教育的困惑、成长中性的烦恼、独立的渴望、残疾的自卑,这些是殷健灵涉笔的题材。我喜欢《七年》的洗练、《画框里的猫》的洒脱、《天堂里,你的歌声会很美》的深情、《出逃》的淡定、《你的小船你的帆》的敏锐、《哭泣精灵》的飘逸、《纸人》的厚重。表达力不强的人不会成为作家,比表达力更重要的,是作家独特的审美准则。少女的心事一点也不渺小,在文学的放大镜里,它们如璞玉一样珍贵而超拔。少女的心事只是一个观察与描摩世态的入口,作家是要借小说大,对世界与人性的大忧患全在此中。 将青春期的烦恼控制在某个度中,让焦躁、失落、不快与愉悦、飘逸、幽默在结构上取得微妙的匀衡。殷健灵没有走暴烈偏激的线路,这种线路能取得一时的哗然却没有长久的审美价值。说到底,文学就是控制的艺术。文本本身的阅读快感是重要的。在殷健灵小说中,那种轻灵的调子、淡淡的忧郁、玲珑的笔致是深深吸引我们的。《天堂里,你的歌声会很美》,作家没有刻意痛惜弯弯的死去。这个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孩,是注定要在15岁死去的。作家痛惜的是许多人因为女孩有病而将她另眼相看,包括亲生的父母再生一个健康的妹妹实则意味着将她放弃。而弯弯也是一个娇柔的爱美的女孩儿啊!除了有病,她渴望集体渴望友谊的心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我们无力挽回命运这种东西,但我们凡人粗糙的心是可以被修剪磨砺而变得精致温润一些的。批判的效果是剧烈干脆的,而忧郁提供的是一种更高贵的情怀,它会长久地侵入你的心志、情绪,令你努力营造自己并珍惜美好之物。 与表达力一样重要的,是作家的想象力。在长篇《哭泣精灵》与《纸人》中,殷健灵的文学想象力有着充分而潇洒的舒展。精灵抚慰了因父母离异而痛苦失落的小少女。而纸人作为强大的精神支柱,支撑着性困惑的大少女。在这两个长篇中,年长的、睿智的、母性的角色是缺失的。这是我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在一个少女的成长中,其实是太需要这样一个年长的、睿智的、母性的角色了。想象舒展的地方,就是现实缺失的地方。在我们的会心一笑中,对殷健灵将批评的锋芒聪明地转化为幻想的慰藉而击节叹赏。建设,才是更积极的。瑰丽辉煌的想象世界是作家才华的比拼,是文学永恒的指征。并且,说到底,即使每一步都有着人生的老师,青春仍然是孤独的。每一步都有人生的老师的话,青春又有什么意思与趣味呢?独立意味着孤独,渴望独立的过程也是孤独的。青春如果不是孤独的,如果不能让人静静体会那种孤独的静寂的美丽、那种在孤独与静寂中获得觉悟与成熟的自我感动,那它也就不值得那么大书特书了。 执着于青春期抒写的作家是幸福而智慧的。因为有福的、有慧根的人会将整个人生都看作是一个大青春期、永远的青春期。远离了敏感与困惑,就是远离了上天对于我们的恩赐。没有了忧郁和困惑,那我们是真正地老了,放弃了作为人的热情。从这个意义上说,要感谢殷健灵,读她的作品能够给我带来这样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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