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关系颇为复杂。老金是一个投诚起义的老兵,在阿尔泰山里做了炊事班长。在一次野外劳动时,他看到一个已经怀孕的年轻女人,老金与她生活在一起。这个年轻美丽的建设兵团女子因为男朋友被熊吃了而出走,就这样在另一个地方出现成为老金的女人。老金力大无比,他的儿子也长得壮实有力,儿子幻想是熊的儿子,当地流传的故事显然已经知道老金得到这个女人时女人已经怀有身孕,当地人认为老金的儿子是这个女子与熊交合所生的孩子。这背后的故事实际是这样的:1957年,这个女子就是那个美丽的女兵,她的男朋友那个甘肃小伙子被熊吃了,她去找男朋友,她或者相信他被熊吃了,或者不相信。如果结果是被熊吃了,那么“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连结成一条生命。”女子被熊劫持到山洞,猎人托海和女人以及熊在一起生活。显然,女人怀孕是书怀的托海的种,托海何许人?解放前草原上勇猛无比的强盗,他流落到阿尔泰地区隐姓埋名成为猎手。女人生下的孩子就是金海莉的哥哥,金海莉的哥哥就是托海的儿子。这个现实的故事已经和解放前的草原上的部落故事联系在一起了,红柯这回是要发掘更深的草原历史。一种传说、部落史与革命史联系在一起的历史,不厚重都不行。当然,更隐秘的是金海莉的故事联系起了蔚琴的故事,而蔚琴就是那个多年前在阿尔泰与老金私通的卫生员。蔚琴是谁?她也可能是托海的女儿,托海解放之际,第二个老婆所生的女儿寄养在当地。这个故事不想里面藏着这么多的机关。老金因为与蔚琴私通被师部处分,押解途中被白熊劫去,但没有结论,很可能与托海一样,藏在阿尔泰的某个地方当流浪猎手。令人惊异的是,老金与甘肃小伙子的命运一样,他们合葬在一起。他们都是(在传说中)被白熊吃掉的。多年后,蔚琴与金海莉相遇,她们都成为人类学家,在一些国际会议上相遇,研究东干人的历史。在蔚琴与金海莉之间,显然有着某种神秘的血缘或命运的关联。
这里面藏着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藏着历史与政治,这与红柯过去的写作明显不同,如果认为红柯真的热衷编织故事探究历史深度那就错了,否则这个故事不会那么含混,几乎就是晦涩。人物关系太复杂,也复杂得没有道理。而它的含混,主要是红柯并没有花费多少笔墨去描写这个故事,他并不想在这些人物关系之间制造矛盾,从而形成推动故事发展的戏剧性动力。红柯的叙事从来就拒绝戏剧性,他要表达的是一种生存状态,一种与自然互动的生命形态。人熊、草原上的生命强力、大自然的神秘、更为永恒的天地造化……等等,这些是红柯小说叙事的要点。而那些人物关系带动的历史,也不只是红柯过去所缺乏的历史文化内涵的补充材料,它是红柯要揭示人类异化史。那样的历史:革命、暴动、杀戮,老金与那个城里来的卫生员的偷情——这些非常自然的生物性存在,都被历史异化所摧毁。老金就像那只孤独的公熊一样,他热爱生命存在,他试图通过自由的交欢来排除孤独,但他失败了,他被组织上监禁。红柯的尝试是值得称道的,这些历史性的材料的介入,确实使红柯的小说不再是单纯的在天地日月荒漠山川河流中间展开,而是开启了更多的空间,去探究更复杂的人类精神历史的领域。在这部小说中,托海的性格和命运还只是作为片断触及到,也显得不够结实,蔚琴金海莉后来的出现,都显得有些突然,他们像是一些原型故事的重演,不断重复着一个相似的人熊传说。我以为是金海莉的出现使故事的线索突然显得复杂和紊乱,只要限制在蔚琴就足够了,她就可以带动相关的历史故事。因为红柯的叙事要留出更多的篇幅做空灵的描写和抒发,过于复杂的人物关系,会使“虚实”失当。
但不管怎么说,红柯的小说具有一种舒畅俊逸的风格,有一种来自自然的清新的力量。他能在自然的场景中观看人类的活动,在自然与人类冲突又相交合的时刻来写出生命的悲壮与无穷的快意。这部更直接地思考了人类在自然中的生命形态,人与动物之间的生命交换,无疑是生态主义文学中值得重视的思想。红柯是幸福的,他的写作是如此自然纯粹,是心灵的流露、生命的延伸,又是力量与美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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