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翻台子了。观众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谭扮演的猪八戒身上。只见他一张一张地爬到第三张桌子上,又站到椅子上,先作了个要翻下来姿势,忽然一愣,朝桌子下面一望,说了声“我还要老命哩!”然后便顺着桌子爬了下来。 这样做其实正符合剧中人的身份,刻画了猪八戒呆头呆脑、胆小怕事的性格。可是台下的观众觉得不过瘾,大失所望,不过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表示,只是叽叽喳喳的在低声议论。 观众中有个来自宁波(一说是四川),名叫李本初的人忍不住了,叫了一声倒好不算,还加了一句:“大概鸦片没有吃饱吧!” 观众一阵哄笑。李本初自己也很得意。 散场了,有人走到李本初身边,请他“慢点走,到帐房间来一趟。” 帐房里坐着好几个人,都看着李本初,好一会,有人问他:“你懂戏吗?” 李本初回说,《盗魂铃》看了不知多少遍了,怎么不懂? “你懂?那你为啥要在场子里瞎捣乱?”责问的人说着便走上前去,掴了李本初一记耳光。 李本初见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敢争辩什么。 这时,有另一人过来对李本初说:“朋友,下趟识相点,今天你就走吧!” 李本初走了。帐房间里的人以为这事也就结束了。 黄楚九当时也在帐房间里。手下的人打李本初,他觉得有些不妥,但未加阻止,也来不及阻止,并以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知隔了一天,就有一家小报把这事给捅了出来,写文章的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指责新新舞台仗势欺人,希望社会各界出来主持公道。 这样一写,其他的小报深怕有损自己的“正义”形象,也纷纷发表文章,予以响应。奇怪的是有些文章却做在谭鑫培该不该称为“伶界大王”这个题目上,意思说“伶界大王”的戏难道就不许人叫“倒好”?你新新舞台这么霸道,今后又谁敢到你这里来看戏,……看得出:文章的背后有其他的戏院在撑腰,想倒掉新新舞台的生意。 社会上的知名之士也有出来发表谈话的,如新剧界和电影界前辈郑正秋就鼓励李本初应将此事诉讼法庭,矛头直指黄楚九。 其实李本初已经不在上海,也不知他是回家乡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了。报上登的都是别人说的话,就是没有李本初本人的。 但不管李本初在不在,反正此事闹大,引起公愤了。新新舞台的营业受到影响,老谭只好暂时停演。 好在黄楚九身边有个孙玉声,他跟小报界是熟悉的,这一头由他去疏通。又请上海伶界联合会出面做同行的工作,请了好几次客,最后由黄楚九、谭鑫培联合登报向李本初公开道歉;最要紧的,报上的广告,把“伶界大王”的四字头衔取消了。 风波终于平息。谭鑫培恢复演出,直到合同期满。休息几天,又加演几天,算是对园方和上海朋友的答谢,然后乘轮北返。 1915年秋,谭鑫培因赴浙江普陀进香,路过上海,被夏氏昆仲留住,再三情商,于去普陀之前,先在九亩地新舞台演了五场;由普陀回沪,又演五场,盛况空前。新舞台每晚不到七时就要拉铁门,园内上下三层都坐满了,还在戏台两侧和正厅过道上排了加座。 这次谭鑫培因为没有带自己的场面和班底,只能由新舞台原有的人马配合演出,演的戏都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以唱工戏居多。《空城计》一剧,由潘月樵演王平,夏月润演赵云,“七盏灯”毛韵珂和“十七盏灯”赵文连演琴童,而上次和老谭唱对台戏的杨四立,竟演了一个报子。 有一天,谭鑫培想演《汾河湾》,但柳迎春是谁演呢,新舞台只有一个赵君玉可以试试。但赵君玉不会这出戏。老谭想起赵君玉的祖父赵嵩绶跟自己是老交情,为提携后进,老谭临时为赵君玉说了这出戏。赵君玉天资颖悟,上台以后,非但没有出一点差错,而且跟老谭言来语去,针锋相对,极为传神地表现了夫妻二人“斗嘴”的那种情景。赵君玉当年曾经是个很有才华,很有前途的演员,可惜后来不自检点,又染上毒瘾,贫困潦倒,死在剧场的后台。 老谭这次是第六次到上海,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这一次他建立了以前几次从未有过的声誉,他的“伶界大王”、“京剧泰斗”的地位,最终获得了南方观众的承认,连京剧内行也对他表示“臣服”。艺术大师周信芳后来就经常对人说,他学得最多、获益最深的是谭鑫培! 十六、出新花样· 新新舞台因为打了李本初一记耳光,惹出一场轩然大波,闹得满城风雨,使黄楚九感到有些意兴索然,损失两个钱还在其次,主要是为此丢失了面子,这是黄楚九最为痛惜的。 但黄楚九又很不服气。戏馆这碗饭是不大好吃,台前台后,场内场外,方方面面的人,都得小心应付,谨慎对待,稍一疏忽,就不知会从谁的身上招来麻烦。一个本身并无足轻重的李本初,竟能有那么多的人为他撑腰,其实是别的人借端生事,在很大程度上是冲着我黄楚九来的。我黄楚九难道就这样胆小怕事?一记耳光就把我打出了娱乐业?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不信且等着瞧! 黄楚九在郁闷之中有着不可抑止的冲动,他要另出“奇兵”,把面子挽回过来。 近年黄楚九有个生活习惯,只要下午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在写字间处理,或者有别的非去不可的地方,他总约几个朋友到茶楼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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