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峰读《从塞北到西域》︱拉铁摩尔的骆驼

  旅蒙商有数条主要路线,如前往乌里雅苏台的“前营路”、前往科布多的“后营路”、前往新疆的“西营路”等,拉铁摩尔走的是一条“绕路”。“绕路”名义上是一条新辟路线,这是因为外蒙古商道关闭,加之为了避开征收过境税的区域,所以商队开辟了从百灵庙往西,穿越阿拉善、额济纳,再进入新疆的路线。拉铁摩尔认为这条路实际上早就存在,他的依据是沿途有关于商队的传说。其中一个传说是石骆驼的故事,商道途中有一座石像,据说它原先是一名圣人的骆驼坐骑,它会在每年冬季的发情期醒来,而发情期的母骆驼(商队使用的骆驼主要是母骆驼)若是被牵到它面前,就会怀孕。这个与骆驼有关的传说表明,不管人类怎么命名,商道本质上是骆驼之路。

与骆驼同行
  拉铁摩尔为商道上的骆驼画了像:外观、行为、习性、品种……比如:母骆驼因为性情和生育较稳定,是商队运输的主力,它们一般三年生育一次,在孕期也能工作,而公骆驼在每年12月进入发情期,会变得狂躁而难以驾驭;骆驼步入壮年是在七岁左右,但是在四岁左右就可以干重活,至少在十二岁之前身体都处于最佳状态,据说若得到良好的喂养,在三十岁时还能满载货物走完全程;骆驼害怕异响,当一匹不属于商队的马疾驰而来时,整队骆驼都可能被惊跑;与骆驼相处时要注意避开它的口水,据说它擅长用口水喷人,而且口水臭气熏天。拉铁摩尔甚至还留下了一段怎么在行进途中骑骆驼的攻略。这些知识不是人云亦云,而是他货真价实地从现场获取的。

  商队的日常活动是不断地行进和扎营,对于骆驼而言就是日复一日地装货和卸货,它们往往体现出服从和秩序的一面。比如拉铁摩尔生动记录的卸货过程:

  骆驼轮流列队左右转圈,然后又向内转圈,直到它们头对头列成数列。骆驼停下来排成一条直线,它们跪在地上发出咯咯声和嘶鸣声,每列骆驼的最后一头身上挂有两英尺长的大驼铃,骆驼滑倒在地上时,大驼铃会叮当作响,嘈杂声戛然而止,两列紧凑的骆驼会隔着一片空地面面相觑。

  就品种而言,拉铁摩尔以及同行商队使用的是双峰驼,这是由骆驼的自然分布所决定的。不过,他在途中竟遇到了单峰驼,它们属于新疆哈密的一支维吾尔族商队。单峰驼主要分布在西亚北非,这反映了骆驼品种的跨区域传播。而除了品种的差异,新疆商队驾驭骆驼的一些习惯也与东方商队不同,这反映了驼道上文化的多元性。拉铁摩尔如是记录双峰驼与单峰驼的比较:

  根据我们商队成员的说法,单峰驼能比双峰驼负重更多,但在真正的沙漠环境中,它们却无法顺利改变饮食习惯,而且更不耐寒。那些单峰驼并不像我们的双峰驼那样长有鬃毛和驼绒。

  并不是所有骆驼都适合长途运输,体形矮胖的骆驼更能节省体力,而那些高大的品种更多地被使用于北方城市的运输,比如著名的阿拉善骆驼。拉铁摩尔认为阿拉善骆驼虽然力气更大,但因为体形高大,加之“出了名的野”,因此其舞台不在戈壁荒漠,而是在城市和客栈,比如从张家口往北京运送羊毛、从西山往北京运煤。他点到了骆驼与近代北方城市的联系,而这正是香港岭南大学张雷教授在论文《城市化骆驼:北京的骆驼1900—1937》(Urbanizing Camels: Camels in Beijing, 1900-1937)中研究的动物史现象。在清末民国时期的照片等图像中,可以看到骆驼在北京城墙下行进的画面,拉铁摩尔自己就有一张骑着骆驼在北京拍摄的照片。骆驼在街道上与人类的杂处可能是前现代时期城市的常见情景,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由于卫生方面的考虑,骆驼无法直接入城,只能每日“通勤”,在黎明之前赶到城门口,等待城门打开以便交接货物。如汤因比目睹的历史性一幕:

  驼队正载着煤块,一路自山脚下的煤矿奔赴北平,与铁路一较高低。当城门于黎明前打开,我们出发前去车站乘坐赴张家口的火车时,瞥见这支护送煤块的驼队,正耐心地等待着信号灯以便一一通过。

  商道上行进着大大小小的不同商队,大规模的商队可能拥有一两百头骆驼。它们会结伴行进,也会擦肩而过。如拉铁摩尔的这段描写,应验了我们对驼运现场的壮观想象:

  眼前这支商队至少有150头骆驼,我的骆驼在队伍末尾,它们的铃铛在柔和的夜色中叮当作响。……伴随着悠悠而又踟躇的驼铃声,骆驼们像驼夫般转头盯着与它们擦肩而过的一列列长队;它们在昏黄色的夕阳里、在深色的荒漠中、在稀疏散布的灰暗红柳丛间久久凝视彼此,经历着短暂的相逢与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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