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想象:交趾地方的奇迹、异物、幽灵和古怪》| 一份好奇心杂录,或者作为意象式的安南时光切片

  更接近我们的若干代学者与作者,自宋代的王应麟、元代的陶宗仪到清代的马国翰等等,又曾做过新的事:把光的碎片再从历代引用者那里翻检出来,尽可能重新拼合到一起,与其说破镜重圆,不如比附以今日之拼图游戏,人称之为“辑佚”或者“钩沉”。其中最迷人的成果,我想莫过于鲁迅的《古小说钩沉》,这令我在三十年时间里一直觉得“钩沉”一词远胜于“辑佚”二字(二十多年前我在接触安南古代文献之前,先在导师指导下参与过一项叫《古乐书钩沉》的工作),这两年看法才稍稍改变。《古小说钩沉》无疑是《故事新编》(它与《野草》才是鲁迅最好的文本)的基础。

  本书也想踏上,从《古小说钩沉》到《故事新编》的文字小径。但与鲁迅处理的题材不同,交趾地方的幽灵古恠更为博杂,几番尝试与碰壁,尔后我只希望能悍然将它们生硬地连接成一个个赫咺的文本,集结于斯。因此,我时常想起鲁迅研究过的嵇康,这位竹林中的高士除了作诗、饮酒、操缦、谈玄之外,还时常打铁。本书近三四年来的修订与成长,意在把多个时间层锤合在一个及一批文本中,我自以为“打铁”是最恰当的类比。在此基础上,材料的重出、情节的互见、篇目彼此征引、文字叠影重重,都可以被暗暗说通。如果再要别求喻体,我还愿意套用美术的概念,称之为“笔触”。因为其中也折叠了更具个人情绪的部分,来自小说主人公们的经验,包括但不限于懊恼、惭愧、缅怀、自嘲、惘然等等,一如打铁时有火,有风,有汗,有啸歌,有友朋,有广陵散,竹林都散成写满墨字的简策。

  必须承认,究其名目,《安南想象:交趾地方的奇迹、异物、幽灵和古恠》隐然要对标一个更丰厚博大的目标:即使不能成为一网打尽式的全集,也应该尽可能穷搜冥讨,正如傅斯年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所以三十之数,与其说是过于严苛的删汰,不若讲,是作者不曾竭泽而渔。叮叮当当敲几块铜铁,难道不是偷懒么?恐怕本书不免于这样的讥责,要被称说名不符实、德不配位吧?想想说得也没错,因为安南密林中的缠绕、湿热与繁复,不妨可以视为三千年来在理性与文明狙击下(同时也有野蛮与残暴),一路撤退逃窜的某些新巢。那里作为故事与传奇的渊薮,那里的人自诩龙子仙孙,陌生的气息密集着种种不经的现实;自是恠力与乱神的所在,一直召唤种种充满欲望的视线。那里的奇异精恠岂止六掌之数呢?我们以往不够了解,除了它们消隐渐久,更主要的原因是从未正视过那些妄想与狂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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