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妈妈打来电话》书摘 | 母子谈话又岌岌可危,直接挂断电话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对于母亲,作家陆源这样说:妈妈,是我永远写不完的巨著,无法结尾的诗,她是不断使我追寻的逝去的时光,也是我日复一日的梦想,是寒宵中迷离的火焰。我早早地从她的手边荡开,很决然,但却始终不曾丢失她恒定的坐标,以便时时回到她的身旁。

  今天,给大家带来陆源新作《昨晚,妈妈打来电话》,让我们重新感受母子之间的深情。


《昨晚,妈妈打来电话》
陆源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我时常想到小说《恰似水之于巧克力》的开篇场景,想到书中那个美食层出不穷的墨西哥家族。也许可以说,陈家小女爱华与庄园小女蒂塔气韵或有相似,但命运决然不同。没错,不妨认为,陈家姊妹默契分担了整个蒂塔式命运……

  妈妈说,三年半不见,我长壮并且长高了。这当然不可能,其实是她自己缩得更矮小了。妈妈已经七十七岁,仍像乌苏拉一样晨兴夜寐,整日忙忙碌碌,只可惜我并非发动过三十二次武装起义的奥雷良诺·布恩蒂亚上校。然而,她是我妈妈,我是她儿子,这无可改变,不论我们之间有过多少争吵,彼此有过多少不满,相处如何疙疙瘩瘩,磕磕绊绊,这也无可改变。母子关系的坚韧度超乎想象。妈妈习惯于旁敲侧击,习惯于拐弯抹角,她总是以看似不经意的言行,作为流露情感的起手式。她时不时将一些文章、视频转发给我,内容屡屡令人尴尬。

  无论如何,相比十年前、二十年前,乃至三十年前,我们的情感并无太多改变,即便相处方式已大异往时……

  走亲戚,常常让我压力倍增。男人们在举重世界冠军的大房子里吹拉弹唱,女人们嗑瓜子扯闲篇,妈妈和阿姆往往忙碌于厨间餐室。有时候,某个表叔或姑父,要我唱一支歌,配上现场伴奏。这简直是陈家地狱景象的精确呈现。我万般不乐意,但是,听妈妈的话,必须有礼貌,大大方方。伴奏跑了调,我想夺门而逃,但是,听妈妈的话,必须有礼貌,大大方方。啊,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逆反,我非常逆反。但妈妈,及其操控者爸爸,从不低头认输,他们出尽百宝,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他们是百折不挠的家庭教育家!……去不去?不去,挨板子。去,有糖吃。不愧为赏罚分明的家庭教育家!……终于,好不容易,捱到变声期,我抓住千载难逢的良机,在许多个放学路上拼命喊破了嗓子。让声嗓变哑的要诀,据本人实践,在于喊到咽部充血时,不能停,继续顶着喉头的血腥味使劲唱歌。妈妈引以为傲的金子般的童声毁了,几乎一夕之间变成了令她厌烦的摇滚歌手式破锣嗓。她一直闹不明白小儿子的变声期为何如此短促而剧烈。

  哥哥上中学时,获得赦免,不必十天半月走一次亲戚,见一见老陈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哥哥长我五岁,当初,这年龄差是不可逾越的该死鸿沟,是人类不平等的起源。走亲戚的日子里,假如我想有饭吃,而且吃得饱,吃得好,仍须老老实实,让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一度怀揣希望,盼着早日上中学,以脱此难。谁知我上中学时,哥哥已赴武汉读大学,从珠江流域窜到了长江流域,而本人还得十天半月走一次亲戚,见一见老陈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哥哥对我为数不多的指点之一是:挨剋时,你别吭声,你一声不吭。很久以后我才领悟到,有时候沉默也极具攻击性。哥哥深得沉默三昧。他越来越沉默。随着年纪渐长,沉默的威力与日俱增。现今老头子根本不敢惹他。哥哥已不必沉默如初,事实上也不再沉默如初,但沉默奠定了他说一不二的家庭地位,我能察觉到他今天的开朗表象包裹着昨天的沉默内核。

  妈妈说,你哥哥孤寒啊。孤寒不孤寒,关系倒不大。全家人都担心哥哥脑瓜子有问题,原因是他三岁那年,感染过丙型脑膜炎。彼时,妈妈一个人在南宁带哥哥,爸爸远在中原,任职于地质勘探队。孩子半夜发烧,情况越来越严重,妈妈六神无主,只在小医院开了些退烧药,多亏了阿姆,陈家二姐,当机立断抱着哥哥去某大医院看急诊。阿姆一直夸说,你哥哥陆泉是我陈爱宁捞回来的,我读过高中的,你妈妈初中毕业就去插队,她懂个屁。这件事阿姆一吹四十年。我有记忆以来,无数次听她提起。那么我哥哥脑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丙脑,跟乙脑不同,丙脑不留后遗症,阿姆说。而且你哥哥的数学,是我手把手教的,他七岁能算鸡兔同笼,即使有问题,也没什么问题了,阿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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