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永远写不完的巨著,无法结尾的诗。
她是不断使我追寻的逝去的时光,也是我日复一日的梦想,是寒宵中迷离的火焰。我早早地从她的手边荡开,很决然,但却始终不曾丢失她恒定的坐标,以便时时回到她的身旁。
天生反骨的作家陆源新作《昨晚,妈妈打来电话》,携带着母子之间、姊妹之间的醇厚感情,书写一个时代下人物的情感与挣扎。
 《昨晚,妈妈打来电话》 陆源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作者简介 陆源,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祖先的爱情》《范湖湖的奇幻夏天》和中短篇小说集《南荒有沛竹》等,译有中短篇小说集《苹果木桌子及其他简记》和长篇小说《骗子的化装表演》等。
诗性的语言
陆源用诗性的语言方式,去恢复人与历史、与他人的联系,以及与这个世界更原始和本质秩序的诗性关联,充满了具有原型意味的意象群落和隐喻逻辑,建构起了容量极大的文本世界。他正是依照无数前辈那样:“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
时代的记忆
以《神曲》寓言陈氏家族结构,对广西南宁及其周边的街道、商铺、工厂、乡村风貌、生活方式进行精微生动的描写。叙述绵密,旁征博引,时而狂热,时而疏冷。
精绘八幅插图
资深画师Rosá精绘八幅插图,图文并茂叙述一段南宁风俗记忆,追寻家族逝去的时光,孤寒少年的文学长路,脑海中蓦然闪现的幻梦……
后记 回乡偶书 近几次回家,很难不谈及母亲最好的朋友农医生。这位妇产科专家下乡插队时自学成才,救人无数,乃是南宁市医界顶呱呱一号人物。她多次预言自己活不过六十四岁,没想到居然应验。农医生死于车祸之日,正值立春,我父亲跑过来插嘴说,当天他群发消息,提醒熟人亲友要注意安全。“古时有躲春的习俗,”老头子绝不放过任何卖弄学问的机会,“那一日,阴气大盛……”
我终于认识到,父亲已经从一个牢骚满腹的中年语文教师变成一名彻底愤世嫉俗的老年社会观察家。他诅骂一切事,鄙视一切人。他觉得乱糟糟的脱榫时代让自己眼睛犯疼。他一脸“使厌见者不见”的死相,并将这一脸死相遗传给我。春去秋来,他永远穿着棉背心,缩在台式电脑前下象棋,脑袋上悬着一大窝虎头蜂。他不含丝毫情绪地抽烟,喝酒。他不旅游,不锻炼,更不体检。除了每天下楼买两注福利彩票,他完全不出门。他随时打盹,深宵读书,无论是醒是睡,床头灯始终如本命灯一般亮着,从夜达明。他同儿子掰扯什么“缅桂”和“玉兰”的区别。他吹嘘自己在北京火车站找黄牛买票的奇遇。“我公鸡独条肠,跟定你!……”他根本不打算为健康长寿费一丁点儿力气,却纯乎迷信地认为自己能活过九十岁,并且一路活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某日,下午三点钟,我坐在北海红树林附近的一片沙滩上,思考着父亲的人生。他有没有这样思考过他父亲的人生?海风渐强,海浪渤潏,将藻类、死鱼、脏泡沫、塑料袋、矿泉水瓶,以及蹈海者脱掉的鞋子、捋下的袜子冲上陆地。太阳西沉时,招潮蟹仍旧忙碌,沙滩已阒无人迹,暮光泛流,仿佛金黄色蛋糕涂上了薄薄一层黑莓酱。
你说人们为何要在自己的忧虑上再叠加忧虑呢?经此一问,你便孑然一身,似接于大道,其实离大道越发远了。啊,我像屡受刺激的鼻窦一样勤勉,无休无止分泌着……
夜暗将我不复熟悉的城市拥入怀抱。夜暗的城市里分布着食客零星的夜市。建政路,有个七旬老妪在黑湿的街边卖菜,她枯守自己的青菜摊子犯困,脑袋耷拉于身前。这是下雨的晚间九点四十五分。多么冰冷的立夏之夜!仰头看到闪光的雨线自天穹倾落。世人的喜怒哀乐、死生聚散,他们的低语、咆哮、谎言、真情,以一道道电磁波的形态在深灰色萧瑟中辐射,寻找基站如寻找精神寄托,抗拒信息衰减如抗拒孤苦伶仃的宿命。在一家空间狭小的糖水店内,我吃了一碗清补凉,又买了一袋绿豆饼带走。女老板的长相颇似昂山素季。当晚她格外乏惫,格外无精打采,没招呼我这个每年关照她一次生意的奇怪老主顾。洼陷积水的巷子里,年轻男女来来往往,哜哜嘈嘈,美食铺溢出蒸汽漫漶了他们的面容,又将各色衣服反衬得愈加明艳。看不见的音箱在循环播放一段广告语,那浑厚的男声颇有“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的慷慨豪壮,字正腔圆地阐发着滔滔宏论:“正规皇室手法,请上三楼,有推拿、理疗、足疗、采耳、眼疗、鼻疗、艾灸、汗蒸、刮痧拔罐、修脚,医治甲宫炎、老茧死皮、脚气脚痒、灰指甲、鸡眼,调理落枕、闪腰、颈椎病、肩周炎、关节错位扭伤、感冒发烧,还有其他保养,让身体更健康!……”接下来,是一支节奏铿锵的白话歌:“爱一万次够不够,苍天你可知我的感受,分手当日我心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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