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的孩子:中国县域教育生态》序言 | 县域教育何以成为一个话题?

  再说说回到教学常规。第一个常规就是应该在高中阶段给学生提供完整的文理通识教育。为了应对高考和大学专业定向,绝大多数学校都会从高一就开始引导学生进行文理选科,但我们学校从来没这么干过。高二结束的时候,我们学校才通知学生要分科。我最后选的是文科,可是我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几乎参加了所有的理科类的学科竞赛。虽然成绩都不怎么样,但是我们学校总是非常鼓励学生积极参加。可是,2014年国家开始搞新高考改革,实行选科和选考。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没有对不同学科建立充分的认知,就要做出如此重要的选择。到了大学反而要进行全面涉及文科、理科、艺术、体育类的分布式通识教育,这其实是一种本末倒置。

  第二个教学常规就是对体育课的重视。我高二的班主任是体育老师。南方经常下雨,很多时候不能去操场上体育课。我们学校也没有体育馆,老师就会在教室里给我们上体育课。我们会在教室下象棋、军棋、跳棋,做室内广播体操,学校虽然看起来很简陋,条件有限,但是一些室内体育课的小器材都有。有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天晴了,班主任就会把自习课也改成体育课,一定要把体育课给补回来。我们学校的校长、党委书记和教导主任三位校领导都是篮球爱好者,经常在傍晚去篮球场打球,搞比赛。所以,我们学校的一道常规风景是,吃完晚饭一定是全校的篮球时间和足球时间——当然,学校也没有足球场,就是踢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球场。我虽然文化课成绩很好,但是体育连及格都困难。我们老师经常吓唬我:“你林小英光成绩好有什么用,你体育不好,未来肯定是发展不好的。”尽管那个时候体育成绩都没有纳入中考和高考,但我的这些朴实的老师就会告诉我们,体育对人的一生很重要。

  今天教育焦虑遍地都是,把过去的经验放到今天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然而,不论身处何种情境、什么时代,教育,总该是有一些更高远的追求,目标不一定能实现,但总得去想一想。有一些老师和校长会把“好学生走了,工作价值体现不出来”作为借口,这虽然也是事实,但是身为教育者,应该要有好好对待每一个学生的基本职业道德。本书第一章所描述的那所“被抽空的县中”,在我调研后的三年里,通过托管改革,让留在县中的学生重拾信心,对他们不抛弃,不放弃,实现了本科上线人数和上线率逐年递增。2022年该校参加高考考生1246人,本科上线788人,本科上线率为63.2%,创学校高考成绩有记录以来新高。尽管我不应该以高考分数和上线率作为县中振兴的唯一指标,但至少这是他们所付出努力的象征和结果。这也让我感受到,县域教育就像一块干涸太久的土地,只要浇一桶水下去,真的就会有种子发芽。可是它被遗忘得太久了,它在整个优质教育改革的滚滚大潮当中被碾压,被忽视,变得不被期待。

  故事讲到这里,我发现县域内实现普惠式教育是可能的,也是可以期待的。但是我又发现,当教育办得越来越好的时候,面临的诱惑也会越来越多。本科上线率提高了,那我们能不能多出几个北大清华的学生?有的学校或者教育行政官员就会想,要不我们把资源重点投向某些个别学生,让他们更有希望冲击清(华)、北(大)、复(旦)、交(大)。这考验的就是地方教育行政官员对于教育KPI的态度,普惠式教育和精英式教育,到底选择哪一种?

  我在2021年夏天采访了一位校长,我问他:“几百个一本和两个北大清华,你会选择哪一个?”他的回答是:“一个清北学生掩盖了学校多少瑕疵!”只要这个学校考出了几个清华北大的学生,很多在办学中的不完美都可以被掩盖,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五、教育生态该不该采取适者生存模式?县域教育出路何在?
  有人认为,县域教育的衰败是自然演进的结果,适者生存,优胜劣汰。那么,教育生态该不该奉行这种进化论模式呢?县域教育作为整个中国教育改革版图当中的末端和基层,到底应该怎么办?进化论在自然界可行,在经济领域也许可行,但是教育作为人类社会最具奠基性的领域是不可行的。今天的媒体舆论特别喜欢表彰个体的情怀,我们会去宣扬某一个校长是如何用一己之力拯救了一所学校。但是,个体的情怀很宝贵,可它是不可持续的,制度化的出路才会让县域教育更具有自我造血功能。我们也不能只把希望放在对口扶贫上,希望也许就在本地人身上。我在调研县域教育的过程中遇到的很多令我感动的校长都是本地人,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他们守护着这个学校和一方教育。他们了解当地的人,他们走在街上都会有很多老百姓主动跟他们打招呼,构成了一种和谐的共生共荣的场景。这种场景不是简单的某一次改革可以建造起来的,但是却可以因为刚才我所说的这些魔幻现实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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