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父母是那么虔诚、和善、有爱心的人,尽管黑塞也有过快乐的童年,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爱,而且在离开疗养院后,他努力适应现实环境,上不成学,他便沉浸于文学作品中,因为爱书,后决定在书店做学徒,也与父母和解了,但黑塞觉得父母不理解他,从少年时代直至中年,他念念不忘的就是父母不理解他。在图宾根的书店做学徒期间,他好不容易出版了本诗集,满心欢喜地送给父亲作为生日礼物。而母亲的回信却说,父母虽然欣赏他的艺术天分,但认为他的诗欠缺虔诚、伦理、道德、宗教等美德。这对他打击很大,在愤怒中,他请他们立刻把书寄还给他。成年的黑塞在给姐姐的信中说,这是他毕生的伤痛。
相比于家庭,黑塞似乎更加注重友情。因为一生不被理解,所以一生寻求理解,他的不少信件表达了他需要朋友们的理解,需要人听他讲述心中的感情、酝酿改变思想及写作风格的必要和艰难,以及混乱中对自己的疑问。我们看到他和巴尔、茨威格、罗曼·罗兰、苏尔坎普等人的真挚友谊。与茨威格的通信始于他青年时代,直到茨威格在纳粹时代登上逃亡美国的船只为止。与罗曼·罗兰的深厚友谊建立于“一战”之前,在黑塞备受精神煎熬时,罗兰向他伸出了手,他们两人同样反对战争与流血,反对任何一种狂热的民族主义,相信存在超越民族国家的艺术文学。苏尔坎普受尽纳粹监狱的酷刑折磨,“二战”结束后,黑塞坚决支持他重新投入出版事业。“苏尔坎普对我而言,主要是个男子汉、是个人物、是有性格的人,我只能说,如果德国拥有千百个这种有性格的人,那么德国就有救了。”黑塞的作品至今仍是苏尔坎普出版社的重点。
黑塞不遗余力地帮助朋友。希特勒上台后,许多从德国逃出的朋友都以他家为中转站,暂住后继续赶路,逃往其他国家,其中就有布莱希特、托马斯·曼、彼得·魏斯等等。黑塞积极向出版社推荐同行和年轻的写作者,值得一提的是,他从1920年代起就发现了卡夫卡的价值,认为卡夫卡的作品表达了人类生存问题的深度不安,在艺术上具有真正出色的、无与伦比的表达方式,因此鼓励出版社出版卡夫卡的作品,并不断向读者介绍。他也和家乡儿时的伙伴来往,对与他有不同见解的朋友同样亲近。当然他也受到朋友的许多帮助,比如,他在蒙塔诺拉的房子,就是由好友博德默尔出资,按照他的要求建造的,可以终生居住。
至于婚姻,他初两段婚姻并不美满。1904年《彼得·卡门青德》出版后,黑塞一举成名,稿费足以使他结婚养家,妻子是比他大九岁的钢琴家玛丽亚·贝尔努利。他们搬进博登湖边上的一家农舍,后来搬到伯尔尼。他们有了三个儿子,这期间黑塞创作成果丰硕,似乎功成名就,生活美满。然而“一战”爆发,他的反战言论使他受尽德国出版界的辱骂、朋友的不解和疏离。接下来的日子里,妻子精神分裂症发作,被送入精神病院,三个幼小的孩子和发病的妻子使他陷入精神崩溃。后来孩子送到朋友处寄养,到了1923年他终于与妻子离婚。其间还在校学习咏唱的少女露特·文格尔与他相识相爱,露特非他不嫁。他明知这样的婚姻不可能长久,还是接受了,他认为这是上天注定的事,他不得不服从。没过多久,他们在1927年离婚了。第三次婚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1926年,他与研究艺术史、有犹太血统的妮侬·多尔宾相识,经过几年的磨合,到1931年终于结婚。这段婚姻使黑塞有了稳定的家庭生活,妮侬保护着黑塞,同时也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他们和谐相处,直到他1962年去世。
少年时代,黑塞因为贪玩,自制炮仗,眼睛因此严重受伤,他一生备受眼疾的痛苦,书信里,我们不断读到他对眼疾的抱怨。他抱怨的事情很多,其中包括少年时代被诊断的“精神病”,还有头痛、坐骨神经痛,中年后他经常得去温泉疗养院,于是有了《温泉疗养客》这本接近自传的书。可以说,他的书信,也可以看作他的疾病史。
关于信仰,我们在书信中看到,黑塞多次谈到,小时候受到的不得当的引导使他脱离基督教。然而生长在虔诚派家庭,认真、勤劳、真诚等美德深深印在他的身上。他本人经历了印度和中国思想的洗礼,他的信仰曾经是老子,也曾经是印度教,他认为《悉达多》的结尾相比于印度思想更近乎道。在完成《悉达多》之后,他的信仰终于回归基督教。对于信仰问题,他认为世上仅仅存在一位神,一种真理,每个民族、每个时代、每个个人以自己的方式接受,从不同的途径寻求神,不断形成不同的信仰形式。他相信生命的一体性,人们在面具之下显露真正的自我,稚气的、虔诚的、单纯的感情相通,也与天地万物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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