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内的李白,每一次告别,就复活一点点|《关于告别的一切》

  以下文章来源于深港书评,作者林颐。

  在42万字《雾行者》出版2年以后,小说家路内又写出了一部长篇小说《关于告别的一切》。小说首发于《收获》长篇小说2022年春卷,刚刚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单行本。

  故事的时间线从1985年延伸至2019年,讲述了一对父子在不同年代的一场场以告别为终的爱情。小说主人公李白是一个谈过十几场恋爱的过气作家。他的母亲在他十岁时与人私奔,不知所终。他的父亲李忠诚曾是农机厂副厂长,救火英模,也是未来的阿兹海默症患者。故事的开头是李白与其初恋在2018年重逢,而重逢犹如单行道上的车祸,让往事“接二连三地追尾”。

  话不多说,让我们走进这个故事,随“李白”一起探讨告别、重逢、规训、自我的消解与重塑……

我们怎样学会告别
文 | 林颐

  “他乡遇故知,是小说的经典开篇法。”这句话说是李白说的。在二〇〇六年出版的《青年名家谈小说》一书中,李白写下了这句话。李白是个虚构人物,是路内长篇小说《关于告别的一切》的主角。这部小说就是以李白这句话开头的,紧接着:“十二年后,他再次听人吟诵,是在上海市陕西南路某咖啡馆,曾小然从背后轻拍他的肩膀。”

  “他乡遇故知”构成了《关于告别的一切》的核心命题。在这部小说里,李白将不断地遇见“故知”,不断地与她们告别。确切地说:这些“故知”统统都是李白的“青梅竹马”:曾小然、钟岚、方薇、周安娜、叶曼、廖美琪、卓一璇……这里的青梅竹马,并不是指她们都与李白相识于年少,借用叶曼的话来说:“等时间过得更久些,你再回忆今天,我也会是你的青梅竹马。”时间是关键,在不断拉长的时间、不断的告别中,她们陆续登场,渐渐隐退,与时间融为一体,成为“青梅竹马”。

  前几天,我读杨典的《恋人与铁》。杨典说,这部短篇小说集的取名,乃因其中部分篇章,皆是以一位虚构(或以某个真人作镜像)的少女或恋人为符号而写。“恋人”是一个隐喻,一个独立的修辞,这恋人不仅仅指女人(亦非任何性别),而是观念。他的“恋人”也可以是反抗人生或世界的。写这本书纯是从他本身的观念出发而作的一种尝试。

  路内的“青梅竹马”与杨典的“恋人”异曲同工,都具有符号特征和象征意义。差别在于,杨典是抽象的、“空”的写作,而路内是具象化的、落在实处的写作,路内的小说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记忆。

  路内的小说向来有许多迷人而富有生命力的女性。在“追随三部曲”、《花街往事》等作品里,她们是青春的女孩子,这些小说基本都结束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对于1973年出生的路内来说,它们都是他的青春记忆的回放与改写。而写作《关于告别的一切》的路内,已近天命之年,知道了理想实现之艰难,更敏锐地感知青春之易逝,他的女孩子也变成了更成熟的女人们,她们性经验丰富、开放大胆,与李白有情感的纠葛,但她们不油腻、不造作,她们有着身为“青梅竹马”的不被世故改变的纯真,她们没有因为美丽和性感而成为“被窥探”与“被消费”的对象。这是男性作家笔下很少自然流露的对女性的尊重与喜爱,路内写性、写欢爱、写错乱,但他的作品有别于迷恋身体的讲述,有别于青春疼痛的伤痕文学,他的语言干净节制并且幽默自嘲,是真正有阅历的人的深度、大度、宽度的书写。

  阅读路内的小说,我总是被触动。我们都出生于1970年代,我也有着县城生活的经验。我想为自己所做的辩护是,这远远不足以成为我偏爱路内的证据,但我承认这是造成我沉迷路内作品的重要因素。昆德拉说,小说受到“认识激情”的驱使,去探索人的具体生活,保护这一具体生活逃过“对存在的遗忘”,让小说永恒地照亮“生活的世界”。在路内这里,日常生活真正进入并成为叙事的主角,个人的日常生活与广泛的社会生活叠加在一起,呈现了日常生活时间的存在意义,如果简单地说,路内的小说就像一部缓缓展开的年代剧。

  在从前,它们是戴城、是蔷薇街,而现在,它是吴里、是太子巷。这个发生在小县城巷子里的故事,是我们一代人的共同记忆。一个院子住着几户人家,楼上洗澡楼下滴水,公用厨房,公用盥洗室,马桶搁在房间角落,公共厕所在巷口,那是充满了气味与声音的日子。网状结构的熟人生活圈子,谁家发生一点事儿,第二天准保全巷子的人都知道。而路内跳脱了写实小说那种过于琐碎与庸常、拖沓的节奏、冗长的感觉和艺术美感的匮乏,路内的文字常让我想起赫拉巴尔式的“过于喧嚣的孤独”,但他没有那么欢腾,他要更加沉静从容,是轻盈的嘲谑,是追忆和缅怀,李白的故事有那么一点点炫耀,也有着无可奈何的悲凉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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