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一个业余者的尝试|颁奖典礼回顾|《青年变革者:梁启超》

  2022年1月8日,第一届文景历史写作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东城区美后肆时举办。周思成、王元崇分别凭借《隳三都》和《中美相遇》夺得首奖。典礼现场,刘北成、罗新、王笛、许宏、杨念群等五位决选评委共同为十强作者颁发纪念奖牌。赵冬梅和许知远分别以“求真与达意”和“一个业余者的尝试”发表主题演讲。丁晨楠、刘勃、宋念申、杨潇、周思成,及初选评委侯深,以“与过去相遇:历史写作的介入与超脱”为题展开对话。

  未来两周,我们将陆续发布主题演讲和主题沙龙的整理摘编。今天,让我们先听许知远讲讲最近写作《青年变革者》第二卷的困惑和感悟。

一个业余者的尝试
(以下内容整理自典礼速记)

  我想建议下次颁奖可以在晚上举行,大家可以先喝点,再坐下来聊。因为我觉得历史不仅是清醒的、旁观的,也是强烈的、介入的,甚至充满胡闹的,那也是历史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是最主要的一部分。

  今天来这儿其实很高兴,因为这里有一些是我的师长,有的是亲老师,我选过他们的课,或者读过他们的书。他们也是中国历史写作新的方式的开创者。我也看到了我的同龄人,还有更年轻的一代。我看到了一个小小共同体的诞生。对于任何学科也好,门类也好,一个共同体是多么重要。我们看到彼此间的鼓励、激发、批评,可以诞生新的创造力。

  我在这里讲“一个业余者的尝试”,是对我自己某种意义上的定义,也跟我最近的困惑有很大的关系。我正写到梁启超1902年在横滨创办《新民丛报》,恰好距今120年。他就是在《新民丛报》上开始谈论新史学的,他认为中国史学经历了一场革命。现在120年过去了,正好是两个轮回。从那个时代起,从120年前,我们慢慢开始被一个现在已经被接受的线性的时间观主宰。

  我翻阅那本杂志的时候陷入了非常多的困境。那里谈到了新的历史的观念、新的地理的观念,杂志封面上还印了拿破仑和俾斯麦的肖像,可以看得出当时的时髦感。我经常感到某种困惑,我想找到一把钥匙,就是梁启超在1902年的横滨和东京,他到底怎么样理解这些杂乱的知识。这些知识从国外流到日本,又从日本转进当时的中国,从康德到卢梭,再到达尔文,以及德富苏峰的一代,所有这些传统,如此庞大的信息量,梁启超都要消化。

  当时的人都没有经过我们现代的学术训练,他们以高度业余者的方式去思考、去想象。这些观念有什么关系?从这个语境当中理解达尔文到底意味着什么,斯宾塞意味着什么?现代匈牙利是怎么建立的?他们怎样想象自己的故土?一个匈牙利的流亡者怎么面对自己国家的重建?这又给中国的重建带来一种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刺激?我陷入到这样一个庞杂的网络当中,试图去理解欧洲历史,理解所谓现代人权的兴起、现代国家的兴起、现代宪法的产生,进而去理解这些理念如何经过权力的流转来进入到东京,进入到一个中国年轻人的心里。

  这些理念我在大学里多少读过,西方政治思想史也好,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也好。平时也会用其中的概念、名词,但说到“social contract”究竟怎么去理解,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些思想、这些信息的认识是如此模糊不清。所以这使我陷入空前迷惑的此刻,也是对我整个知识结构重新校正的一个过程。

  在抽象的思想概念的理解方面,我并没有那么敏感的天分。怎么面对这样的困惑呢?我觉得对我来说,到现场去,算是一种自我挽救的方式吧。这跟我的个人际遇也有某种暗合。

  2020年初,我去马来西亚旅行。很快疫情爆发,我就开始了漫长的滞留在海外被迫放逐的生活。开始是在马来西亚,我去了槟榔屿。孙文、康有为、梁启超都在那里流亡过。我就开始想象那样的一个英国人留下的殖民世界,也是马来西亚多种族共存的世界,那种热带的感觉,当时也有一场全球性的鼠疫正在袭来。我还发现了中国现代医学的创始人之一,在哈尔滨抗疫的口罩的发明者伍连德,他就出生在槟榔屿。

  我想象一个多世纪之前,孙文和康梁等人去马来西亚筹款,那里的海外劳工、海外商人,是他们最重要的物质和精神上的基础。他们去到那里,说服当地华人接受这些新理念,然后用海外力量促使国内力量发生变化。他们在那里吃什么样的食物呢?他们怎么样看待那个世界呢?

  我就这样一路游荡到了东京、横滨,后来去了夏威夷,赶上全球疫情刚刚开始。恰好是在1900年,也是120年前,当时梁启超也曾经去过夏威夷。他原本准备从夏威夷去美国本土,但当时席卷全球的鼠疫正从广州出发到香港,然后蔓延到美国、欧洲,最后在1910年穿过西伯利亚来到了哈尔滨。1900年时,鼠疫来到了夏威夷,当时叫檀香山,梁启超无法展开他的行程,只得滞留在檀香山。鼠疫大流行的时候,夏威夷刚刚成为美国的一部分,也存在一个临时的过渡性政权,也是一个重大变革发生的时期。兴中会为什么是在夏威夷创办的?这些人又是怎么理解远方的中国正在发生的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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