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笛:在我的故事里,宏大叙事躲在日常生活背后|JustPod×文景历史写作奖|《显微镜下的成都》

  以下文章来源于忽左忽右Leftright,作者忽友功德箱

  人们总爱读史。或以史为鉴,晓天下事;或为勾连当下,展望未来;或当作趣闻八卦,探索幽微人心。

  历史是对心灵与生命经验的拓展,是选择与遗忘的机制,是解读“故事”的意义,也是一种认识世界的方法。历史学这门古老又新鲜的技艺,是审美、思想工具和人类的自我认识及再教育。近年来,史学领域潮流革新,既往的分科界限被不断突破,历史的写作范式正在面临转变。

  历史写作也是文景专注耕耘的重要方向,我们一直在探索激活历史的公共讨论空间,为此也创办了文景历史写作奖

  本期节目是JustPod×文景历史写作奖的合作节目,我们将在未来2个月中,连续推出多期合作节目,邀请奖项评委、历史写作者们做客《忽左忽右》,参与到非虚构的历史写作的对话中。

王笛:微观史写作与中国的秘密社会
(节选)

写作方法的转变:从社会科学的方法到以人为中心的叙事

  程衍樑:读王老师最近一些年的著作,再回去读您在80年代末出版的第一本书《跨出封闭的世界》,发现真的是大有不同。今天作为王笛老师的读者,看您的这些作品,包括发表的一些论文,我觉得有一些特质是极度清晰的,比如说偏重于叙事、微观式的研究,这甚至可以作为某种标签打在您身上。

  但是这和您早期宏观的甚至一些计量史学的历史研究相比,看起来有过一个转型,这种转型是发生在您在美国读博士阶段吗?

  王笛:对的。今天来看《跨出封闭的世界》这本书,我觉得更多用的是社会科学的方法,离今天所说的人文学,以人为中心的叙事方法,离得比较远。大量的统计资料,三百多个统计表,在《跨出封闭的世界》里,一切都要转化为数字,讲政治,讲宗教,讲官僚系统。后来再版的时候,我算了一些统计表,当时是很迷恋于这些数字。

  这个转化,确实是到了美国之后才有的。我们在课堂上,不管是欧洲史、美国史还是东亚史,包括日本、中国,对这些书的阅读,很少有真正的Quantitative Studies,很少用计量方法研究。我到了美国以后才发现,搞了半天,叙事才是美国史学的主流,才逐步开始从社会科学的方法,转变为更多用人文的方法讲故事、叙事。

  这个转变,一方面是叙事方法的转变,再一方面就是研究对象的转变。《跨出封闭的世界》那本书里面是比较宏观的,讲“大”的,虽然是社会史,虽然我不讲政治已经是进一步了,但是毕竟还是讲整个长江上游,而且也涉及经济、人口、政治结构、大的社会,很少见到个体的人,所以到了美国以后,开始进行新的学术训练。

  这并不是说中国的学术训练不重要,其实也很重要,特别是对于历史资料的掌握,要用资料说话。川大历史系的传统,徐中舒、缪钺这些老先生,包括我的老师隗瀛涛先生,强调的就是有多少资料,说多少话,这种传统,我是保留下来了。

  所以西方一般对我的书的反馈也都是资料非常扎实。
一方面我在资料上保留有中国的学术训练或传统,另一方面在思考,怎样能够在历史的写作、历史的讲述方法上有所创新,和我过去的研究不一样,希望能更多地和西方学术界进行对话。

  这个转折当然是个长期的过程,不是说哪天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要研究这个题目了,都是一种慢慢的转化,因为学术训练真的是一点一滴的,在短时期内可能看不到,但是在一学期、一年里的长期磨练中,发生了逐步的转化。几年以后我再回来看我当时的一些想法,就能明显感觉到,我在学术上的方法、观点、理论已经发生了渐变。实际上,从这种渐变到最后达成一个质变,从《跨出封闭的世界》到最后我的博士论文《街头文化》,可以看得出来,这种质变中不一样的地方。

袍哥的出现:移民运动和政治因素
  王笛:一个社会组织和环境、经济、社会、人口结构等综合因素有关。如果要追溯到早期,其实湖广填四川可能对袍哥的扩展也起过相当大的作用。

  这种移民运动,首先把长江下游的帮会带进来了。移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他们几乎都是成年男子,他们进来都要到长江边上,因为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在他们这种减少家族束缚的情况下,把四川和广东进行比较,实际上四川的宗族势力是比较薄弱的。我在写《跨出封闭的世界》的时候就提出过这个问题。

  虽然宗族势力比较薄弱,但是这些移民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难免会和这个地方的土著产生各种纠纷,比如关于土地的纠纷,那么他们需要有自己的组织作为后盾,互相帮助,袍哥实际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袍哥被组织起来保护移民的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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