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回顾|走进250年前的图书世界《法国大革命前夕的图书世界》

达恩顿与他的阅读史研究
    沙青青:在我看来,达恩顿对图书的研究,不是简单的文化史、经济史或者社会史的研究,而是跨学科研究。他并不是单纯围绕出版史展开讨论,而是希望通过图书出版看到当时法国的社会背景、时代精神,从中构建出对18世纪法国大革命前后社会总体的认知。达恩顿自己也说,图书研究是一种跨学科的混战,既包括文化史、社会史、思想史,也包括所谓的心态史。

    “心态史”这个词在达恩顿求学的年代用得很多,但是在最近二三十年被替换成了更时髦的词,叫历史人类学。达恩顿早年在牛津大学读书,后来又长期在欧洲耙梳档案,所以跟与他同时代、被称为“年鉴学派”的一批法国历史学家建立了深厚的合作关系。年鉴学派尝试通过不同时段的分析,重新定义一个历史事件。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布罗代尔,他曾有一段名言,“个人规模的历史本质上是极端敏感的,最轻微的脚步也会使它所有的测量仪器警觉起来。这是所有历史中最动人心弦、最富人情味,也是最危险的历史。”

    什么叫个人规模的历史?其实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历史。日本3·11地震十周年刚刚过去。我们可以试想,3·11地震的时候,你处于什么状态;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回头看事情好像离我们非常遥远了;可能再过二三十年,它只会变成历史教科书上的一行字,个人历史就被淹没了。达恩顿的研究,就是希望把个人的历史从教科书的一行字扩展到一本书。但这类研究有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就是资料上的稀缺。想反映当时一家出版社或者一名出版人的经历,你的资料从哪里来。幸运的是,达恩顿找到了纳沙泰尔出版社档案,几万份信件,能够构建出具体的人的动向以及社会动态,这相当难得。

    社会日常生活的重塑并不是从一堆档案中进行创作发明,也不是简单地将文本内容进行重新叙述,其根据在于对人的考察,对历史情境中人物的考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很多的历史研究会陷入一个巨大的误区,那就是,我们只是在做史料的搬运工。档案抄了一堆,但能不能从档案中发现真实的东西,其实很难说。而且我们现在去档案馆、数据库里看到、查到的档案,背后都是有一套权利关系、话语逻辑的。如何从这些关系中抽丝剥茧,发掘出真正能还原出历史情境的东西,这才是本领。

    我前两天听过达恩顿的一个访谈,非常有意思。主持人问他怎么看待档案数字化的问题,达恩顿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他说他有一次在法国国家图书馆查到一封18世纪的书信,想找管理员复印,结果管理员说,现在谁还复印呀,都是扫描拍照存电子版。达恩顿当时就深受刺激。的确数据化、电子化给研究者带来了很多的方便,但同时也会带来很多危险。他说我的学生们都会去档案馆扫描档案,装进电脑,做成属于自己的数据库。但是事实上,能够真正读完的并不多。这导致我们的研究很多时候只是在基于关键词检索的片段阅读,而不是能反映社会情境的文本的阅读。

    郑诗亮:对,记得清华大学法学院的赵晓力教授就说过,现在很多论文读起来有塑料的味道,不是通过作者的研究和调查,从第一手材料中真实地生长出来,而是由数据库中检索到的论文拼凑而成,就像对塑料瓶回收再利用,炼化出新的塑料瓶。

    沙青青:类似的感觉我也有。举个例子,我们做中国近代史研究,肯定要读旧报纸。但现在很多年轻研究者,读报纸的方式就是进入《申报》数据库,输入研究对象的人名搜索一下,看到跟我的研究有关系的就挑出来。有多少研究者是真的去翻阅了报纸本身呢?如果是检索式阅读,你只会关注到检索的信息,不会关注上下文。而如果是翻阅老报纸,你会看到这个新闻在版面上的哪个位置,讨论了哪些事情,这些事情可以反映那个时代的什么情况。

    郑诗亮:我可以补充一下,我认识一位已故的美术史研究专家叫王中秀。他原本是上海书画出版社的资深编辑,做的黄宾虹研究非常出色。为什么他的美术史研究能做得那么好呢?就是因为他十年如一日地在上海图书馆读民国旧报纸,而且是一页一页地翻。那个时候的检索技术还不发达肯定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很多美术大家出现在民国时的报刊中,常常用的是别称,比如黄宾虹会被称作“宾翁”。如果你不动手去翻的话,很难获知信息的全貌。而且在这个翻阅的过程当中,研究者其实会不断发现新的题目。通读史料是一个好的研究者的必备素质,不过并不是每一个研究者都会去这样做,这是非常遗憾的。

下一页 第一页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