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接触地铁,是21年前的春天,与师兄黄文彬到北京,为做研究生毕业论文查资料。他带着我,从北京站挤上地铁,经复兴门换车,再到木樨地。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车厢里的无比拥挤,以及强烈异味。另外,我第一次觉得,地铁只能是与首都联系在一起的,它同时也是高贵、封闭、神秘而灵异的。我无法想像的是,自己竟然如同凡尔纳小说中的人物一样,经历了一次地底旅行!而现在,地铁已经大众化、平民化了。地铁仿佛以更加亲和的方式,与每个人的生活发生着交织。据媒体报道,有人打招呼,都这样问:“今天你地铁了吗?”
地铁沿线的房地产迅速升值,高楼拔出,商圈兴起,人潮人海,灯红酒绿,甚至美国著名的快餐连锁店“地铁”(SUBWAY,即赛百味)也来到了中国……地下空间形成了一个新的社会,三教九流的人物云集,就像吕克·贝松1985年拍摄的电影《地下铁》一样:一个人走进地铁后,才发现这个地方是如此的多样及复杂,在地铁世界中,从小偷到音乐家都有,每个人都在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的确,与地铁相关的各种东西都来了。
在中国,地铁文化也渐然形成,而且与现代化的演进次序一样,也是由港台而至大陆。先有了台湾漫画家几米的《地下铁》,这部漫画书的魅力是如此之大,以致被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舞台剧,转录成了广播剧和音乐。2003年,香港据此拍摄了电影《地下铁》,由王家卫担任制片,梁朝伟、杨千嬅、张震、董洁、范植伟等出任主演。2006年,陈家霖执导了92集电视剧《地下铁》,主演有林心如、霍建华等,实景在杭州、南京的地铁中拍摄。
近年来,内地也有了不少关于地铁文化的书籍出版,如“地铁伴读丛书”,以及《搭地铁玩北京》、《搭地铁玩上海》等旅游手册,还有《地铁幽光》、《最后一班地铁》等小说、散文。2010年,一本以地铁为标题的随笔集《佛祖在一号线》一面世便成为畅销书,专栏作家李海鹏也许想的是,在上海地铁一号线上,芸芸众生终会悟道。歌手李宇春有一首歌叫《漂浮地铁》,她伤感地咏唱,“We are half a world away”。另一名歌手陶钰玉则在《深夜地下铁》里唱道:“地下铁的轨道,孤单单的心跳;一个人的背包,装满太多问号。”……
总之,地铁已成为了凝聚当代中国人情感、欲望、价值、命运的一个焦点。它也被当做了都市文明的一个专属符号,就像钟汉良在《地下铁》中唱的:“伦敦地下铁听古典乐,回到爱你第一夜。巴黎地下铁听爵士乐,你的爱情我在纪念。纽约地下铁听灵魂乐,你一个人很可怜。北京地下铁听摇滚乐,我又想起你的誓言。香港地下铁听流行乐,我别再浪费时间。台北地下铁不听音乐,我一个人的明天。”遗憾的是,除了几米的《地下铁》,其余有关地铁的电影和书籍,我都还没有看过。几米的《地下铁》也是2009年在朋友家,我偶然翻阅到的。我觉得几米的地铁其实还是温暖的,但在我的地铁中,恐怕就难以找到那么多的暖意了。
最近,我发现,京城的地铁里面,乞丐越来越多了。乘客们都十分紧张地看着他们。乘客也越来越多,高峰时,大量的地铁安全员身穿白色或黄色的制服,在站台上跑来跑去,忙着维护秩序,其实是防止乘客掉下站台。他们在管理着生死。低头看去,一步之外,就是冰凉的铁轨,据说还有高压电,死亡就在一念之间,却没有一个人在乎,挤进车厢的,都是些亢奋而变形的脸庞。谁都想赶上这趟车,别的都不管不顾了。然而,发生在东京、伦敦、莫斯科的针对地铁的恐怖袭击,会不会有一天也在中国发生呢?我想到了一个美国人写的《灾难逃生指南》,他在里面列出了十余种城市可能遭到的袭击,其中,地铁遇袭被位列在核袭击和地震之后的第三位。他写道:“在一个正常的日子里,在纽约地铁都可以有六种死法。如果恐怖分子没有袭击地铁,惟一原因就是太容易了,没有挑战性。”我注意到,2006年1月,国务院发布了九类事故灾难类突发公共事件专项应急预案,其中就包括《国家处置城市地铁事故灾难应急预案》。
我又想,在这块5000年的大地上,到处都在修地铁,如此浩大的工程,挖出了多少墓葬和尸骨呢?没有见过报道。在地铁中,我还会常常想到,我每天过着的生活,不就是幻影般展呈在西方人创造的一个封闭铁盒子里的吗?但这样的智能发明,像汽车、飞机和互联网一样,我们自己却没有能够创造出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还不一定能创造出类似的东西来。我知道身边其他的乘客或许不会去想这个。这令我恐惧而孤独。地铁因此有时让人绝望,这也常常只是在接触到某些人所不知、人所忽略的信息之后,才会产生的困顿和慌张。信息即权力,它把那些温情的、做作的、表面的东西,都统统撕裂或阻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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