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麦尔:用英文来说,大荒地村现在已经成了“company town”,这个词描述的是一个企业控制着一个村庄的命脉。它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在我书的最后,一位东福米业的经理说,公司甚至已经在考虑把大荒地村的村名改成“东福”。
时代周报:目前,中国正在召开两会。这十几年来,有关农村城镇化和土地改革一直是中国政府最为关心的话题。在你看来,大荒地村是否能称作这两个方面改革的样本?
迈克尔·麦尔:在大荒地村,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实行城镇化的成果—道路修缮得更好,新建的学校,快速的互联网速,以及新建的公寓楼,如果农民愿意放弃自己的土地并允许种植水稻,他们就可以搬入公寓居住。至于土地改革,他们已经有了非常强的食品安全和对抗污染、注重环保的意识,但除了将自己家的土地租赁给东福米业,他们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们土地的所有权长达30年,在此期间不可以买卖,因为这样就违法了。但同时他们也无法将土地抵押给银行获取资金,用于买机器或者种子之类。这就是为何企业在其中具有相当的优势:企业可以通过融资扩大规模,而个体的农民无法与企业的这种模式相抗衡,一没资金,二没先进的工具。
时代周报:土地改革是中国农村城镇化绕不开的话题。不久前,太仓市农民仇永兴用2897亩农田经营权作抵押,得到了3000万元贷款,成为苏州农村土地贷款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大荒地村的村民们对土地持有何种态度?是放弃土地住进楼房的人多,还是固守土地的人多?
迈克尔·麦尔:这主要还是代际差异,就像老北京胡同一样。在大荒地村,老年人更倾向于在田里耕作,而他们的孩子一代往往更愿意搬到城里居住,或者至少不干农活。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孩子那一代的人干农活,他们的父母也并不希望子女再重蹈覆辙—他们应该上学,上大学,然后找一份白领的工作。
时代周报:费孝通评价中国农民很“土”,你认为他的这个描述很准。为什么?在经济富裕的大荒地村,农民纷纷放弃土地住进了楼房,费孝通的这个评价还说得通吗?
迈克尔·麦尔:农民就算在村里盖了座宫殿,也还是农民的味儿。我觉得费孝通这个描述非常准,即便是当下。而且说“土”不是贬义,是赞美。没有那一代人开垦农田、辛勤劳作,哪里有中国如此发展、繁荣的今天?
写作“陌生”的中国
时代周报:你的太太如何评价《东北游记》这本书?
迈克尔·麦尔:就跟美国人坚信政教分离一样,在我们家,关于工作也有一个分离:我太太是位律师,我从来不评价她的律师工作,而她也不会来评价我的作家工作。我相信只要我写作的内容忠于那些被描绘的人们,她就一定会认同。
时代周报:你说还想写一部有关中国南方的书,为此还要学习广东话,这个计划目前进行到了哪一步?有关中国南方,你最想知道的东西是什么?
迈克尔·麦尔:我现在已经当了爸爸,所以我想接下来一年我的主要任务是教儿子阅读,而不是写作一本新书。至于中国南方的故事,我想交给我们家未来的小作家完成。
时代周报:2015年是你到中国20周年。在这20年里,你在四川农村、北京胡同和东北村庄之间辗转,是什么情感促使你在中国呆了这么久?
迈克尔·麦尔:我在中国住着感到舒服—我的意思是我习惯了。我懂得如何独立地工作、旅游以及接受官僚机构的教导。这对于一些西方作家或者中文作家来说可能是具有挑战的。但更为重要的是,我非常乐于写作当代中国,因为在这些故事背后有非常深刻的历史可以追溯。在《再会,老北京》里,我将大栅栏里的日常生活与600年的历史相结合。在《东北游记》里,我将读者带到大荒地村人的生活里,同时里面富含了东北过去400年的精彩历史。这是非常有趣的工作。而且我也乐于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向美国读者介绍中国的地方风貌与人民,否则这些可能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但是许多中国读者也从我的书中读到了“陌生”的中国,我觉得这就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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