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之城》是上海诗歌史上至今为止唯一一首写上海百年历史的长诗。
“醒狮之眼”是全诗的序曲,意象繁复而璀璨。将沧桑之城喻为“一条坚忍的鱼,一只奋飞的鸟”,接引了中华民族文化“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博大的精神气脉——“柔弱的鳍翼∕炼成刀剑∕网破,鱼不死∕网破,鸟展翅”,显示出上海这座城市人特有的坚毅不屈、百折不回的性格;在积弱积贫的中国一个殖民城市上海的诞生时,真实地表现了“痛苦的呻吟∕伴随着欢乐的呐喊”的历史的悖论——“贝壳中∕孕育出一颗∕华光四射的珍珠”,幻想和现实“如同一对蝴蝶结伴飘飞难解难分”,冲决着那个时代笼罩在这座沧桑之城上空的罗网。他看到这头“醒狮”——它静静地蹲伏,青铜铸造了它健美的躯体;它是这座城市的目击者,默默注视了这座城市经受的屈辱、苦难。莫如说是他的“诗人”之眼。
3000行长诗《沧桑之城》旨在为上海这座城市人民立心,为这座伟大城市立意——什么是这座伟大城市的精神风骨、不屈的性格?诗人在第二章“惊雷大世界”中,热情地讴歌了一个名叫杨剑萍的普通工人。1937年12月3日,占领上海的日军在市区武装游行,炫耀他们的胜利,行至大世界时,杨剑萍大呼“中国万岁”,从大世界顶端跳楼殉国,长诗重现了这个震撼人心的悲壮场景——“一个普通的市民∕怎样提升了∕一座城市的∕血性和品格”。这位勇敢的殉国者,成为长诗这一章的主角,让读者灵魂震撼。诗人也在长诗中写了他熟悉的淮海路。 读《从霞飞路到淮海路》这一章,能看到一条道路的今昔更变,与上海这座城市的近现代史交织在一起。在这里,可以遇见陈独秀,一个黑夜中的窃火者,在渔阳里创办了《新青年》,又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燃起的革命火种。如果读他的散文《淮海路的表情》、《在我的书房怀想上海》等,读者还会获得另一种惊喜。在诗中未能铺展开的历史,在他的散文中层层铺迭,人物和事件以及时代的气息,描述得更为具体生动,曲折斑斓。在《生生不息,文化的风骨》这一章中,讴歌上海几个独立特行、铁骨铮铮的文化大家。其中有鲁迅,他深广的忧愤,深邃的思索和倔强的品格,成为上海这座城市的灵魂制高点,山阴路大路新村“他书房里∕仿佛还亮着灯∕还醒着不屈的魂”。诗中还写到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梅兰芳,抗战时期他蓄须明志,誓死不为侵略者演唱,“这位男扮女装的∕艺术大师∕却是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诗中也写了巴金,这是写得最有感情的一部分。赵丽宏和巴金有过很多交往,诗中展现了诗人和巴金相处的情景,他把读者带到武康路,带到巴金的身边。这位文学大师,虽历尽磨难,却从未停止对光明的追求。在阴霾弥漫的时候,备受折磨的巴金“却在静静思考∕荒诞和黑暗∕为什么∕会在中国大地蔓延”,“思考的心声∕结晶成《随想录》∕他的思想如刀∕解剖历史∕也解剖自己”,人性的缺陷仍须用人性之真来救赎。几位文化大家的遭遇和品行,从侧面反映了这座沧桑之城的历史命运,提升上海这座城市精神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也许灵魂使之屈从才显示出尊严,才能展现这样一些理想:在人身上存在着真理、善端和正义。我们可以在赵丽宏的散文集《时间断想》中读到《送别巴金》、《他高举着燃烧的心》等散文,从中可更多地了解这长诗纵深的背景,以及他对鲁迅、梅兰芳、巴金的崇敬和挚爱,其中有他自己的极其珍贵的经验、记忆和深思。
长诗中,有一章题为《我亲爱的父亲母亲》,直接抒写了他对父母的感情,以及诗人在父母关爱下的成长史,诗人和他的父母怎样和这座城市“一起经历了沧桑沉浮,一起承受苦难和幸福”。这样的写法,曾有人非议,认为太个人化,非“史诗”之派头。然而我却认为这正是赵丽宏这首长诗能感动读者的一个亮点。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条血脉,连接着这座城市生命的机体;每一个家庭都是这个城市的活体细胞,每个家庭都和这座城市休戚相关、生死与共,一个家庭的命运就是一座城市命运的缩影。这些内容和相关思考,我们可以在赵丽宏的很多散文中读到,譬如关于父子亲情的《热爱生命》、《挥手》、《愿变成一棵树》,关于母爱的《母亲》、《母亲和书》,等等,将这些散文和长诗联系在一起来阅读,能将读者引入作者的情感深处,从而感受到《沧桑之城》中的绵绵深情,决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