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先验的品质确定了《追忆》一书的奇特性。所有的真实都是在普鲁斯特的回忆中得到展现,另外,这种真实好象是一种霉菌,它在适合的环境中还会繁殖起来。在《普鲁斯特的形象》一文中本雅明关于普鲁斯特记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从他的出版商伽里玛那儿我们得知,普鲁斯特的校阅习惯要了排字工的命。送还的清样上写满了边角注,所有的空白处都被新的文句填满,可错字却一个没改。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在这种不确定的情况下,如果普鲁斯特多活几年的话,那么如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追忆似水年华》绝对是另外一幅模样了。普鲁斯特为了达到真实,不断地增加,可能是他本人也未曾预料的。 在本雅明的生活中的确到处充满着这样的不确定性。有好几次他都有过办杂志的念头,也有很多人请他任自己杂志的编辑,但实际上除了他早期在“德意志青年运动”中办过杂志之外,本雅明也没真正办过什么杂志。而青年时代的那种杂志本雅明根本就是不屑一顾。1930年他与布莱希特计划办一本《危机和批评》的杂志,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另外,本雅明不是一个纯粹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但是他也曾经向往过到巴勒斯坦去定居。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如金钱、时间、爱情、局势等因素都没去成。那本身也许只不过是一个梦境,一种在潜意识中的向往。本雅明说,自己肯定会离开德国到外面走走,但是没准也不一定是巴勒斯坦。有些事物,无论距离多近,也是遥远事物的体现。法国、瑞士是更好的选择。
三 从传统意义上来看,本雅明努力地逃离他的黑房子,虽然效果不是很好,他每天忙碌着,可是,最多也只能是一名“游手好闲者”。他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拥有无数的藏书,但是他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定位。J.M.科埃特斯说:“瓦尔特·本雅明是一个什么人:哲学家?批评家?历史学家?(或者)仅仅是‘作家'?最好的回答,或许是汉娜·阿伦特的话 :他属于那种‘无以分类的……作品既不合现存秩序又不引领新型文体样式的人。'” 本雅明在《波德莱尔笔下的第二帝国的巴黎》中对“游手好闲者”这个概念做了这样一番阐述: “一个旁观者在任何地方都是化名微服的王子。如果游手好闲者就这样变成了不情愿的侦探,在社会方面这对他很有好处,因为这是使他的游荡得到人的肯定赞扬。他只是看起来无所事事,但在这无所事事的后面,却隐藏着不放过坏人的警觉。这样,侦探家看到了自我价值得以实现的广阔领域。” 本雅明说把“游手好闲者”说成一名侦探家,无时无刻不在侦察着世界的真相。他们采取旁观者的姿态,纂取各种细节,但是却从不参与。无论距离多近,也只能是遥远事物的体现。对于一些近处的东西(比如命运),总以为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在现实生活中,本雅明似乎永远在不确定中游走 :在法国巴黎的街头,他好像只想着走出拥挤的人群,他皱着眉头,眼睛飞快地运转,在被其他行人冲撞时,他从不表现任何不耐烦,而是整理一下衣服,继续匆匆向前。 我认为他终究是走出了自己的黑房子,只不过走出黑房子之后,面临着世界这个更广泛的“黑房子”。1940年,当德军渐渐逼近法国时,西班牙政府拒绝了逃亡者本雅明的入境请求,本雅明害怕被强行送回,在西班牙的边境上服药自杀。其实,情况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糕,就像他另一些想法过于乐观是同一个道理。当局对本雅明的死表示了震惊,同意其他人入境。两个月后,汉娜·阿伦特等人顺利的到达美国。这又是一个讽刺,但是有人怀疑过,在没到西班牙与法国的边境之前本雅明的吗啡就已经准备好了。在《现代主义》一文中,本雅明表达过这样的观念:现代主义面临着“自杀”这个最重要的主题。事实表明,在此之前,本雅明就想过自杀。在西班牙的边境,等待显得遥遥无期(虽然很快它就结束了)。本雅明仿佛意识到了日后贝克特描写过的戈多那漫长的等待。生命最可怕的是不能活在真实中,而只是无意义地在命运门前徘徊,像卡夫卡的那位在法的门前等待的人,永远也无法进入其中。那么,本雅明的死亡也就顺理成章。 汉娜·阿伦特为本雅明写的悼亡诗有这样几句,用以概括本雅明的一生再贴切不过:
夜幕再次降临 星空落下帷幔 我们舒展四肢 仰天而卧 不论近在咫尺 或是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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