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威尔日记》中,除了记录他当流浪汉的经历和工人阶级的考察,着墨最多的就是家庭日记和战争日记。这两者的对比很有意思,当我们在奥威尔的笔下对他那些没有特色的人物和干巴巴的环境充满厌烦时,我们却在他的日记中发现了他是如此细腻的一个人,他对自然的观察,对生活的那种热爱体现在他对家庭生活细节的痴迷上,他喜欢列举生活的清单,喜欢记录他养鸡和卖鸡蛋的的过程,还喜欢描述他房子周围一花一草的变化,当他用这么多的字数描述一株草的生长时,我们才发现这才是奥威尔的真正生活状态。他像个真正的隐士一样,观察着自然界的瞬息变化。但是,当战争临近时,我们又突然发现,这位隐士其实是一个敏锐的政治观察者,分析局势变化,关注政局变动,有意记录下大时代中那些惊人的细节。
1940年6月8日的日记中,他记录下了一位朋友对他政治敏锐判断的赞扬,过去十年,他几乎判断对了所有的政治局势变化:“这部分是因为我们可以不被阶级利益所迷惑——任何没有经济瓜葛的人都可以一眼看穿放手让德国和意大利主宰西班牙的危险性,而许多右翼分子,甚至是职业军人,都不能领悟这一明显的事实。”但他仍然察觉到一个具体的人在这个大时代中,有一种无法左右的无力感:“尽管我们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够比所谓的专家更好地认清形势,但我们并没有能力预测到某个具体的时间,只能认清我们置身于其中的是个怎样的世界。”他对政治的关心程度超出了任何一个作家,这种责任感与他的道德感融为一体。他随时都会反省自己是否对现实关注的程度不够,总是担心个体在大时代的中绝望感可能会影响他对政治局势的清醒判断力。
奥威尔既是一个反共产主义者又是一个反法西斯主义者,当苏联与英国签订协定加入反法西斯的战争时,奥威尔敏锐地意识到了在英国突然有很多人都开始欢呼苏联这个依靠斯大林的残暴统治的极权国家。1941年7月的日记中,他写到:“现在我们所有人居然都成了亲斯大林分子——再没有能比这一事实更能揭示我们这个时代道德与情感的浅薄了。这个令人作呕的谋杀犯暂时站在了我们这边,因此大清洗等等罪行都一夜之间被人遗忘了。”
这种对政治清醒的认知也反映在了他的作品中。比如在《一九八四》常见的评论中,我们经常听说,这是对极权主义未来的强烈批判。但是从这则日记中我们才会明白,《一九八四》反映的不是我们未来的社会,而是对现存世界的真实而具体的刻画,是对现实素材的阐释,而不是对预言式的虚构和想象。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奥威尔的尽管强烈的反对自传式的书写,但是他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自传性的,不仅仅是对自身体验的一种提炼,而且是对残酷的现实世界的清醒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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