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巧妙地利用肯定和否定的关系,使象征性反讽成为可能。例如,作者写战争时期弥漫的洋葱味:“整个朗富尔区,整个西普鲁士,甚至整个德国,都散发着洋葱味,散发着那种用人造黄油炸过的洋葱味。”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否定道:“我不想武断地说,那是煮在饭里的或者刚切开的洋葱的气味。实际上,当时洋葱非常紧张,几乎哪儿都弄不到。因为帝国元帅戈林曾在广播电台里提到洋葱匮乏的状况,于是利用他的讲话编成的笑料便在……整个德国各地流传起来。我现在真该把打字机的外壳涂上一层洋葱汁。”以这种眼光再来审视有关钟塔的描写,仿佛也能闻到刺鼻的洋葱味:“一座塔顶已经氧化的葱头形钟塔的正面和西面。……绿色的葱头形塔顶下面有四面大时钟。” 作者还注重在人与物之间作类比性描摹,其深刻寓意只须通过类比联想即可获得。例如,马尔克家中有一个雪枭标本。这个雪枭与马尔克的发型一样,留着中分头:“雪枭头顶的羽毛也是从中间向两边分开的,它像马尔克一样流露出一副饱经苦难而又柔中带刚的救世主的神情。”作者意味深长地写道:“他为了将那只永恒的猫从那只永恒的老鼠那里引开,在脖子上时而挂着这个时而挂着那个;他跪在圣母祭坛前面;他是个身上有新鲜晒斑的潜水者;他尽管抽筋时的样子很难看,却总要游在我们前面一截子;……他毕业后想到马戏团当小丑,为人们逗乐。”枭,俗称猫头鹰,很容易让人想到猫。作者在这里是暗示马尔克竭力想融入纳粹社会,成为一个受欢迎的“粹人”——一只雪枭想加入到猫的集团中。当然,如果谁的“喉结大得出奇”,马尔克也会像那只猫一样扑咬“那老鼠”。事实上,马尔克回到母校时,作者含蓄地描写他的“猫性”:“这时,马尔克才完全睁开双眼,睫毛又少又短,向外支棱着。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小说的深刻处正在于:在这个狂热的专制社会中,无人具有抵挡毒素入侵的免疫力,人们都希望成“那只猫”——在马尔克母校大厅的玻璃柜中,陈列着一只模型猫:“那只猫不是灰色的,而是黑色的;它踮着四只白色的爪子,轻轻地向我们走来,嘴边露出一圈白色的涎水。模型猫的爬行动作看上去倒比活猫更加逼真。……那只老鼠的苏醒使这只猫的存在愈加不容忽视。”这里,作者是在暗示纳粹德国的整个教育的培养目标,就是让人成为这只“模型猫”——马尔克乃至整个德国人的悲剧根源之一,正在于此。
三 这部小说表层指述的是“童话”,深层传达的是一个“反童话”。在复述“童话”的过程中,不同讲述者的讲述会发生某种些微的变异,比如那个将猫“按到马尔克的脖子上”的人,在不同的讲述者那儿是不同的:诸如皮尔茨、于尔根·库普卡。格拉斯正是利用这个“填空”,巧妙地暗示生存在这个社会上的每个人都会那样做,甚至包括马尔克本人。众所周知,后现代主义也出现过“反童话”,如巴塞尔姆的“反童话”是戏仿、拼贴格林童话。我要说,格拉斯的“反童话”属于现代主义,而不是后现代主义。“倘若我看到一只猫,无论它是灰的、黑的还是花的,我眼前立即又会出现那只老鼠。然而,我一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应该去保护这只小老鼠呢,还是唆使那只猫去捉老鼠。”这种明知故问正是典型的格拉斯语调,当然也是他的“反童话”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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