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寓言:六个答案和六个故事——《阁楼里的女人——莎乐美论易卜生笔下的女性》后记

    雅尔马和海特维格——鸣鸟
  
    但是或者是一只一生囚禁而毫不在乎的野鸭。在一次狩猎中,它可能被一颗子弹打中翅膀。它可能沉溺到水底,嘴里含着海草,直至一只尖鼻子的猎狗找到它,带给了猎人。起初,它跟驯养在阁楼里的禽鸟一样感到窒息,但是那时遇到一只小鸟,它双目失明也就甘心囚禁在那里。瞎了眼睛也就看不出阁楼世界的穷困与狭窄,然而它的本性倾向于原本在阳光下自由自在的野鸭,这促使它退缩到一根小枝条上,向鸭子颤声唱出它最动听的歌曲。
  
    其他动物也各显技能向这位见多识广的外来者表示倾慕,在它决定加入时觉得很荣幸。它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最佳的食物,这样当然比在野外可能做肉食鸟的口中美味要安逸得多。由于翅膀不硬,自由含有风险,它退了出来,也就很容易适应了舒适的监狱。吃得好,活动受限制,变得肥胖和懒惰,这对于期望、好动与意志逐渐产生了一种弱化催眠作用。在潮湿的空气中,一度也曾顶着风暴劲飞的肺呼吸急促了;飞行本身也蜕化成为像鸡翅的抖动。没有东西使它们想起自由空旷的大自然,除了家禽咕嘟声中小鸣鸟的甜蜜小调。
  
    说实在的,每次鸟鸣声响起,它回忆起昔日的情景,但是这些回忆很久以来已经变了样,不再有艰辛与痛苦,而是解闷的玩笑和吹嘘吃喝玩乐的浅薄无聊。所以囚禁的野鸭开始给自己涂脂抹粉,伸展受伤的翅膀,对其他禽鸟夸耀自己曾经如何勇敢,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迎着暴风雨翱翔。但是它与好脾气的鸽子和鸡作伴,生活悠闲安全。头顶上再也没有乌云,只有随风吹来从矗立的烟囱里逸出来的黑烟,头顶上再也没有闪电,除了从厨房灶头里喷出的火星。
  
    禽鸟听了野鸭的戏剧性叙说感到很开心,只有一只还把这种装腔作势追求自由的承诺当作一回事。这只瞎了眼睛的小鸣鸟真以为可怜的狱友伸展残缺的双翼在尝试再度腾飞。当它强烈希望帮助它学习如何张开翅膀和获得自由时,它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失明的绝症。它摸索着拍动翅膀,在黑暗中,在陷阱似的老垃圾堆里,学习腾空时却跌在地板上折断了翅膀。
  
    吕 贝 克
  
    但是或者是野鸭在狭小的监狱里自杀了。或者是这说明它让自己安置在这儿还是甘心飞进这个牢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这只野鸭是一只生气勃勃、勇敢的鸟,看起来像受了怂恿,要在软弱乖顺的禽鸟中称王称霸,试试自己的运气。为了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获得自由,它依靠的是经过考验与实践的嘴与肢体的力量。它的意图喜出望外地得到了成功。它的优势和实力使得家禽感到胆怯,它会无情地推倒障碍,粉碎抵抗,所以不久使它们都俯首称臣。新秩序建立初期必然会带来混乱和破坏,野鸭对此并不关注。总之,它的出现给趋于稳定的地方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法律——强者的统治。懦弱的同伴没有力量对它进行报复。
  
    但是它们还是进行报复了。
  
    当然不是通过反抗和敌意,野鸭在这方面还是占优势的,而是通过爱与友谊。这把野鸭束缚住了,使它离不开它们。正是通过这个情境,潜在的危险变成了实际的危险,这也是驯养影响野性的真正危险所在。弱者对危险习以为常,使强者也感觉如此。它虽然生在自由中,却不是与猛禽一起在家禽中间寻找受害对象。在野外时它曾与其他猛禽争夺。而今它跟能够适应人类世界的生物更加接近,还跟它们过于接近,已摆脱不开这种关系。把它与萎靡动物束缚在一起,实际上跟瞄准了把它打下来的枪弹一样有效,也像脖子上一条套索,慢慢地收紧,夺去力量。
  
    它在压抑狭小的空间徘徊太久了,那里人类的习俗与纪律统制一切,野性的冲动都已被消灭,一切偏离都要受到惩罚。随着时间的发展,它对惩罚与监督的想法已习以为常;回头来看,想到逐渐严厉的禁令和令人憎恨的罪行,对目前处境有一种不自在感。静静地,秘密地,像黑夜中的强盗,自己属于家禽的意识在它内心开始蠕动。这像一股幽幽的溪流,悄无声息地冲淡它偷盗的勇气。像不敢轻举妄动的畏惧,渗入了它的勇敢的力量之中。在湿淋淋的黄昏,慢慢露出了一个像是无形的灰色鬼魂。它无影无踪,蜷缩成一个球——毛骨悚然,让人颤抖,让人暴露。
  
    野鸭自命“高贵”,这是人创造的一个词,但是对它生在野外的生物来说,看起来仿佛生了病,变得痛苦、无助和可怜。
  
    所以某一天可能发生这样一件事,有人微笑着,同时又嘲讽地打开一扇天窗,它也没有胆量敢往外飞。他们知道可以给它的监狱敞开大门,因为任何外界束缚都不及使它萎靡不振的内心束缚那么牢固。这些人虚荣神气,以为对俘虏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因为野鸭偶尔也会领悟到自由,虽然这一种自由跟它从前憧憬的自由不相同。它靠着敞开的窗子有所期待,仰望明亮的天空向苍穹点头。然后惊恐地环顾四周,寻找阁楼里的鬼魂,然后感到一阵昏迷,不知方向。从下面深处好像有什么在她背后慢慢往上升,直至把它擒获,往下沉,跌到天井院子的地面上。
  
    在野性与惰性、自由与束缚,自然世界与阁楼世界之间存在可怕的矛盾与冲突,它找不到解决与协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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