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没有什么是稳固的。叙述者的话音从最隐晦的对存在和上帝的疑惑,转换到近乎喜剧般的游走于他笔下人物的内心;他注视着女主人公,走入她的意识,倾听她,然后又退身。他对女主人公的境况满怀怜悯和同情——她的贫穷、她的纯真、她的身体,多少她不知晓也不能想象的事——可他也警觉到小说写作本身是一种要求技巧的行为,而他,可怜的叙述者,根本没有掌握,或没有找到有用的技巧。有时,反之,他掌握了太多技巧。难以抉择该为谁感到更惋惜,是玛卡贝娅还是叙述者;是纯真无辜、受生活之苦的人,还是有高度自觉性、受自身失败之苦的人;知晓太少的那一个,还是知晓太多的那一个。 小说的叙述从一组对人物和场景的粗线条刻画不乏一笔带过的瞬间和信口而出的总结分析陈词,转换到有关生与死、有关时间和上帝之谜的格言警句;从深深意识到活着的悲剧,到转而悄然包容存在是一出喜剧的事实。故事设置在巴西,既是一个在对人物生活的限定上几乎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巴西,又是一个精神上和想象上的巴西, 在这本神秘的告别作里,李斯佩克朵利用语言和画面、利用语气和疏密的变换,使其变得广袤辽阔。 法国批评家埃莱娜·西苏(Helene Cixous)曾写过,《星辰时刻》“是一个有关贫穷而并不贫乏的文本”。它有博学和神秘的一面,喋喋不休又出奇精练。它保留太多,又诉说太多。它作出笼统的判断和细微的观察。它思考两种类型的无力,每一种皆鲜明显著。首先是叙述者的无力,他拥有可供他支配使用的语言,却觉得语言,因其极度的不可靠和诡谲多变,将会把他抛弃。他不确信这该让他哭还是笑;他以不寻常迸发的坚毅决心,停留在一个奇特的、受惊的状态。其次是他想象过的、或说见过的容许语言——极度脆弱而可笑的语言——召唤出的那个人物的无力。 但有时,叙述者忘乎所以——诚如贝克特时常表现的那样——发现某些太有趣或太怪诞发噱的东西,而不愿探究其在叙事中扮演的角色,探究其真实性或虚构性。例如,主人公吃过一回“炸猫”的记忆,里约那条街道的景观和响声,或某些回忆,抑或玛卡贝娅的宣言:“当我死时,我会很想我自己的。” 大多数作者的晚期作品具有一种幻影之美,让人感觉形式和内容互为舞伴,跳着悠缓而娴熟的华尔兹。李斯佩克朵相反,在走到生命尽头之际,她的创作宛若人生刚刚开始,我感到有必要搅动和摇晃叙述本身,看看那可能会把她——那个困惑而具独创性的作者——和我们——她的困惑而兴奋的读者——带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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