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王元化:“激烈”与“沉潜”

    除了较为完整的理论辩证、史事钩沉,这部晚年谈话录涉及许多世事人情、轶闻掌故,还流露着谈话者在著作文字之外的个人趣味与性格。书中的月旦评点、家世自陈,串联起来,可见现代思想学术、士林风尚的几分侧影:王元化回想90年代初的夏威夷会议,与林毓生相谈甚欢,终生订交,同傅伟勋则几番误会,不欢而散,使人旁观学人思想观点、性格气质的相斥相融;他纠正“北钱南王”的世俗议论,感叹钱钟书的博闻强记,对其待人接物却有所保留;他讲述基督教家庭对自己的重要影响,感念从任铭善、熊十力、郭绍虞、汪公严、韦卓民等五位老师获得的不同教益,让人好奇宗教与革命、转变和师承间的复杂关系。此外,王元化自言脾气暴烈,多有楚人遗风;感佩陈寅恪、杨树达的才学识见;批评当下歪解《论语》,“很要不得”;不满有人误读武侯,“哗众取宠”,如是等等,性情自现。可以说,谈话虽录于病室,谈锋却贯通书里书外。言谈之间,学术人生的造因、渊源、机缘、际遇或隐或现,历历可观。谈话者本身不乏洞见,抑或有所执见,但都毫无矫饰,真正做到了“放开来谈”。

    这一系列谈话进行于王元化生命的最后两年,也许较多“悲观的心情和声音”,甚至听闻他自己常认为“人生最后阶段是悲观的”。但纵观其一生,怀疑之外,未必没有某种执念;孤独背后,或许仍存眷恋。时至今日,王元化常被奉为孤高的思想者来纪念,然而颇有意思,也不应遗忘的是,他早年的写作/革命生涯却是从“文学”开始的。上世纪30年代,他的《雨夜》、《南行轮上》、《出征》、《脚踪》等小说,气氛几乎近于鲁迅式的沉郁,背景大都带上黑夜、乌云、风浪种种意象。情节或许略显简单,情绪或许多为激烈,但真也贴切着那些风雨如晦的日子。更动人处,则是沉潜兼顾,文字里有着“珂勒惠支的版画”,有着“住在我家弄口的孩子”。王元化曾特地附记:“小厨子,天津人,‘守门将’……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物,这些人在动乱的大时代里面,也许是微不足道的。然而,我愿他们现在都有意义地生活下去。”就像他晚年谈话所说:“不是我选择了这条道路,而是道路选择了我,时代选择了我”,这些“大时代”里“实实在在的人物”应是其思辨之“激烈”与“沉潜”的真正原点,也是林毓生在谈话录序言中指出的,包括孙冶方、顾准等为之奋斗的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意义所在。因为中国的新生所应走的道路上,恰如王元化最为推崇的鲁迅所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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