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多岁时,读福楼拜的《情感教育》、《萨朗波》、《包法利夫人》。前几天找出《萨朗波》,回忆三十年前,初来滨州时,一个人在寂寞中找到新华书店,注视门楣上水泥铸的五角星,推开门,走进不大的书店,在玻璃柜台前,寻到这本书的情景。五十岁以后,我开始读福楼拜的书信集,心情又是另一番滋味。
1853年3月31日,远去了,定格在时间的深处。福楼拜写给鲁伊丝·高莱的信,让我读后,伴着窗外的阳光,有了太多的回味。这封不长的信,表现福楼拜的精神的缕痕。“这些伟人有着多么高贵的良智!他们不遗余力,寻找表达思想的贴切词。他们写作何其勤奋,又做了多少次修改!他们的拉丁文何其精湛,读书又是多么仔细。”这一段话,是福楼拜内心发出的真实情感,一些文学大师之所以成为精神的坐标,不是顺手胡写乱诌,再造虚假的文字。他们用生命去写作,精心打磨,对待每一篇文章不会轻易地出手。这是一个浮躁的时代,电脑的出现,加速人们心中的躁气,写作者不会精心侍弄自己的文字,变作流水线上的生产,文学浸染商业的气息。
二 当下真实的作家少了,有良心的文学批评家少了,文字的背面不是积淀的思想,而是变成一种交易,是秘密见不得人的交易地点。
只要有人的存在,任何时代都会有这种现象,文学并不能因为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堕落下去。文学和太阳一样,随着第一天的到来,淘汰劣质的作品,诞生新的经典。福楼拜的眼睛毒辣,挥舞手中的锋剑利刃,砍向虚情假意的文坛,挑落披着大师外衣的“勇士”们。鲁伊丝·高莱是福楼拜心爱的女人,他可以和她交流很多的真心话。书信体的消失,人类丧失很多的东西,我们今天难以读到这样的书信了。福楼拜在给鲁伊丝·高莱的一封信中说:“啊,是的,那些可怜虫,可怜的世界,狭小,脆弱。他的名声甚至不会长过他们的生年。他们的名气不会超过他们的 ‘租期’,是有期限的。在五年、十年、十五年内,承认你是伟人;十五年足够长了。然后便黯然失色,连书带人;留在记忆里的,只有许多无用的喧哗!但可怕的是,这些勇者竟如此沉着,在愚蠢中是那么镇定自若!他们像所用的大鼓一样喧腾,声高来自虚空。鼓的表面是一张驴皮,而内里却空空如也。一切都靠细绳系着。正是一场文字游戏。”福楼拜看似随意的话语中,透露寒冷的语锋的尖锐,他毫不留情面地直指一群污浊的戴着“大师”光环的人,租的东西有期限,只是一时的虚荣表演。给十五年,福楼拜觉得够长的了,有的只是过眼的云烟,接着便消失。
福楼拜选用一张驴皮大鼓,形象化地比喻那些喧哗无底线的大师们,这样的批判永远先锋,不会因为时间而落后。读福楼拜的书信,走进他的心灵世界,对任何一个写作者,都是警醒的提示。
三 1853年8月26日,深夜11点,在特鲁维尔的旅途中,福楼拜写给情人鲁伊丝·高莱的信,写了途中的感受,还有对文学的思考。
“一种文学,是血管里没有血,那是阅历、辛劳、衰颓的结果,隐蔽在某种涂蜡好看、习俗接受的形势下,单调,窘迫,扫兴,既不能帮你爬高,也不能帮你涉深,更不能帮你渡过难关。而另一种文学!那另一种,是老天爷的好文学。那是强健的,由于行走在岩礁上。那是优美的,由于行走在广漠上。依其形式而存活,处于适宜环境而成长。那是植根于大地的,伸展开指掌,撒腿奔跑,多么的美!”福楼拜写到“另一种文学”,后面用一个大感叹号,加重的语气中,传达出他的坚定和向往的精神。大多数的人不愿意是另类,而是喜欢群居的环境,滥竽充数这个古代的故事,说明简朴的道理。这个另字,饱含重大的意义,不是老王婆子自卖自夸,它是精神的定位,丝缕联接大地,是自由的奔跑。当下的很多写作者,是温室的写作者,经不起自然的风雨,是说明书的旅游者,对人地的关系,只是到此一游。他们写出的文字,缺少生命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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