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开“鬼”的外形

    短篇幻想小说集采用多人讲故事或者每夜讲故事的方式来自如转换主题并缀连成篇的方式早已屡见不鲜,京极夏彦《百鬼夜行·阴》的十个短篇怪谈小说,也是以“十夜”怪谈的形式来呈现的。但京极从来不是因循守旧的人,这点从他以处女作《姑获鸟之夏》惊艳文坛,一改日本推理小说类型格局之日起,就不曾改变过。

    最特别之处在于,《百鬼夜行——阴》并不是独立的怪谈小说集,而是一本“隐之书”,可以说是京极堂系列的番外篇,主要内容都是对系列作品中主线或支线人物的丰富和补充。例如第一夜《窄袖之手》,出现的人物柚木加菜子就出自《魍魉之匣》;第二夜《文车妖妃》的独白者是《姑获鸟之夏》的主人公久远寺凉子;而第三夜《目目连》则讲述了《络新妇之理》中“溃眼魔”的由来。因此,如果还没有攻克京极堂系列前八本书的读者,还是不要乱入这个隐藏关卡了,否则你非但无法体会到关联文本互相印证所爆发出的强大张力,还会落得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观感。

    看京极堂系列长篇时,我常常联想起格林童话里《十二个跳舞的公主》。在这个故事里,十二位公主因为中了魔法,夜夜进入到一个地下宫殿和十二位王子跳舞。因为无人得知这个秘密,所以人们只能在早晨对着十二双磨破的鞋子百思不得其解。正如京极堂系列作品开篇呈现的那样,一开始,所有人都只看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怀孕22个月不能生产的妇人”、“三次杀死已故前夫的女人”等等,都是另一种形式存在的“十二双磨破的舞鞋”。由于无法解释,因而人们常常以鬼神之说来附会。而京极夏彦塑造的京极堂,就像是童话里那个老士兵,通过自己的观察,一层一层地剥开了洋葱皮,让人看到事件的真相。

    如果说京极堂系列都是京极夏彦为人“除魅”,除去附着在人身上的邪魅之物、解开谜题的过程,那么《百鬼夜行——阴》则反其道而行之,带我们时光倒流到那个关键的“逢魔时刻”,看正常的人心,是遭逢了什么变数,才变成了扭曲的鬼怪的。

    中日鬼怪文化中对于“鬼”的定义截然不同。在中国,“鬼”是指人死后的灵魂;而在日本鬼怪文化中,“鬼”是人种种欲望外化之后的产物,因其具有普遍的心理动因而成为典型化的标志。在《狂骨之梦》中,作者就阐述过:“妖怪的出场往往伴随着神话和传说,这并不是单纯的创作,不能依字面上的解释接受,一定是为了反映什么而创作的。那不一定是历史上的事实,是某种象征、寓意,或是政治性的诡辩。”所谓“鬼”的外形,正是社会大众对于某些“象征和寓意”的实体化塑造。例如日本著名都市怪谈“裂口女”,就是人们对整容失败女子的恐惧,以及小孩无故失踪的忧虑所幻化;雪女的传说,则是因为对男人的背叛的愤恨,而编造出的考验男人忠诚的美貌女子。

    在看破了鬼怪的外形,也就是它究竟是何种欲望之后。京极堂都会给出“真”,也就是“事件的真相”作为解释。而在《百鬼夜行——阴》中,作者给出的是“理”,也就是“当事人真实的想法”,是对之前事件的另一个角度的补充,让人感觉到“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久远寺凉子的多重人格、“溃眼魔”的视线恐惧症,都不是单一的事件,而是社会、历史、政治等多重时代因素的共同作用所致,从而加重了作品的厚重感,使之成为具有广泛人性共鸣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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