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见的历史小说其实是翻案文章,是去污名化,她笔下的辩机和尚、诗人鱼玄机、诗人薛涛、名妓周韶、袁子才等皆不落俗套,带着袁见自己的见解。看了这些名人故事,读者会忍不住去找更多的资料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想必这也是作者希望达到的效果。
袁见的新书《天请问》(上海书店出版社)近日在上海首发,书里收了15篇小说:2个中篇,13个短篇,全是历史小说。发布会第二天,几个朋友和她在衡山宾馆咖啡座聊天,当然主要聊她的小说。隔着玻璃,初冬的衡山路,梧桐半挂半凋,苍茫寂雅,倒是一个不浮不躁的说话天。因为聊得投缘、聊得开心且开怀,袁见也把自己打开了,完全进入了她小说中的情境,她提到那些历史人物和故事时,掩饰不住她的内在激情。她的叙述、她的解释、她的论证、她的推测,都带着“切身”的攸关。袁见这种逸出当下的状态,最迷惑人也最感动人,仿佛她就是一位古代奇女人。
在和袁见的交往中,我发现她生活在两种不同的状态中。她的平常态总是无精打采,晕乎乎的,这个记错了,那个弄丢了。可是只要提到她熟悉的范畴(历史﹑宗教﹑考古),撩起她的兴致,她立马“切换频道”,两眼放光,进入我前面提到的 “ 逸出当下的状态”。袁见和古人亲,和远方亲,和有年头的器物亲,她有自己的特定时空。只是她沉潜得深,我们凡夫俗子轻易撩不动她,唤不醒她。所以,我们见到的袁见,多是“睡眼惺忪”的平常态。
她夸某人,用的口头禅是“这个人好玩”。她交往了不少好玩的人,多是有学问的历史教授﹑考古学家、艺术家。在他们身边长期被熏染,袁见的学识和眼界也跟着提高。但她不做死学问,总是用一个“小说家的眼光”去翻阅历史典籍,并从蛛丝马迹中寻出关联。她的历史小说其实是翻案文章,是去污名化,她笔下的辩机和尚(《天请问》)、诗人鱼玄机(《万里身同不系舟》)、诗人薛涛(《壮压西川十四州》)、名妓周韶(《斗茶》)、袁子才(《子不语,我来说》)等皆不落俗套,带着袁见自己的见解。袁见对唐宋两代的历史人物尤为关注,金城公主、陆羽、皎然、白居易、元稹、李商隐、温庭筠、段成式、三苏、沈括,都见诸她的小说中。看了这些名人故事,读者如我忍不住去找更多的资料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想必这也是作者希望达到的效果。
有王子情结却从不色迷心窍
这本书中,我个人偏爱两个中篇《雨林无咒》和《天请问》。对我这种“半个南洋人”而言,《雨林无咒》丰沛的热带景物与气象,看了格外“心有戚戚焉”。小说叙述了印度尼西亚古国室利佛逝(三佛齐),王子巴勒普川(Balaputra)的成长史。比起西方的“成长小说”,巴勒普川王子的故事要精彩多了。袁见有“王子情结”,她好色爱美,写起英俊俏雅的王子(你想想,哪有王子不英俊的!),始终浑身得劲。她也有“和尚情结”,提到庄严俊朗的和尚,顿时满面春风。她为辩机和尚鸣不平,多少有些看在他俊美的外貌上。在韩国的寺院,她惊艳过某僧人,在印度寺庙惊艳过,在北京的寺庙也惊艳过,她处处惊艳,但不遗帕,不丢钗,不悬相思不得病,“事如春梦了无痕”。好色到这个境界也算修行得力了。
袁见身上有须眉气、有侠气,用当代的术语她算得上女性主义者。她对金城公主、鱼玄机、薛涛、李季兰的遭遇,充满同情,怜香惜玉之情尽在字里行间。对忘恩负义没有担待的男子,她打心底鄙视。袁见从不色迷心窍,再漂亮的男人,一旦冒犯了女性的尊严,就被她扫到一边,譬如薛涛与元稹的“姐弟恋”,袁见立场鲜明地站在女性薛涛一边,绵里藏针讥刺元稹的无情与滥情。元稹可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有什么用?这时候的袁见,脸色一变,自有她的考量和评判。
在素材之间穿梭理出头绪
《从大悲寺到普林斯顿大学》长度介于中篇和短篇之间,若不把它当小说看,倒是别有收获,但以小说的标准来要求,就觉得过于散漫了,也许压根儿袁见就没把它当小说写,她就是喜欢在素材之间穿梭,像侦探破案一样理出头绪,其中的甘苦滋味大概只有作者本人识得。现在,学者大多不屑也不会写历史小说,小说家里学养深厚的也不多,这个局面,就让袁见有机可乘了。
袁见秉承家学,加上本人努力,是写历史小说的一把好手。据说她家的藏书(尤其历史典籍)抵得上一座图书馆,我倒很想见识见识。难怪有人说,袁见的历史小说有施蛰存的遗风,先锋作家孙甘露指出袁见小说让他想到安伯托·艾柯的《波多里诺》。另外,我在袁见的某些篇章里(譬如《血喷宫绢》和《打击石的魔咒》)体会到了张北海《侠隐 》的味道。 读了《天请问》,回头再看现实中的袁见,越发觉得“不现实了”。也许我们都被假象遮蔽了,袁见的本质就是不现实,她一不小心活在了今生,她用历史小说,找回她的前世。
袁见相信有前世,她曾和方外朋友去西藏、印度参访,欲印证她的前世,但“事到临头”,她犹豫了退缩了畏惧了,不敢打开“记忆之门”。也许哪一天她豁出去了,把自己交出去,那时候她会写得更好。袁见的好戏还在后面,我们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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