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存知己,微茫度此生

  历时一年半,这套《张充和手抄昆曲谱》终于出版了。函套封面是余英时先生的题签,内附两张唱片《张充和昆曲选萃》和《张充和笛韵选萃》,白谦慎先生为之题签。内中共收录十册手折,一册为序跋,九册为曲谱,其中八册收录《学堂》《游园》《惊梦》《拾画》《叫画》《硬拷》《折柳》《阳关》《惊变》《闻铃》《哭像》《弹词》《活捉》《寄子》《纳姻》《思凡》《芦林》和《咏花》,凡十八折戏,另有一册为《金瓶梅中所唱曲》,据本书编者陈安娜女士所作的编后记,此为一九八一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仿苏州园林的“明轩”建成时,张充和先生应邀在开幕式上演唱《金瓶梅》中提及的昆曲。 

  张充和先生生于一九一三年,是晚清重臣张树声的曾孙女,苏州著名教育家张武龄之女,与美籍德裔学者傅汉思结婚后移居美国。按照传统的虚岁,到今年正是期颐之寿。而书中所抄的曲谱,则皆成于一九九一年。白谦慎先生编的《张充和诗书画选》中,收录有张先 

  生于一九九九年临《书谱》第一百通,所谓“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想来正体现在这一百通《书谱》里。《书谱》凡三千五百余字,白先生在《临〈书谱〉》的题解中,便认为即使平均三天能够临完一通,也需十个月才能临成百通,“中国书法家平素看似一挥而就的草书,实际上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断临习为基础的”,乃是白先生自己作为书法家有感而发之言。 

  这套曲谱以小楷精心写就,波磔中有隶书的意趣,提按间又有魏碑的筋骨。书风自是高古,而点画的欹侧之中,婉转有致的情态盎然纸上。司空图用“犹之惠风,荏苒在衣”来表达“冲淡”的境界,我以为用来形容张先生的书风亦是相称的。 

  曲谱中的十八折戏,部分有落款,文笔简淡,而情怀悠远,比如在《芦林》后有着这样一段文字:一次靳以由上海来苏,余正理《芦林》,传芷擫笛。余因一曲未完,并未欠身让坐,靳以即自坐在桌旁听曲。听至“安安的母亲”,忽泣不成声,泪下如雨。今抄此曲待理,谨以此纪念靳以。世人皆知其为作家,而不知其为昆曲知音。靳以,姓章,名方叙。落款日期是一九九一年七月廿七日,辛未六月十六日。 

  这段落款,在靳以之女章小东女士刊于《书屋》二零零九年第八期的《知音——〈归去来辞〉》中亦曾提到,只是章女士在文中写为“张充和民国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的手迹影印件”,这恐怕是将书法中表示同字重复的两点误作“二”字了,九一年正是辛未年,公历七月廿七日亦即阴历六月十六日,这原是张先生在九一年怀念故人时所作。张先生与靳以相识于苏州,当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到九一年重又抄写《芦林》纪念靳以,寥寥数行间,相隔一个甲子的光阴。 

  黄裳曾在《珠还记幸》中的《宿诺》一文中,叙述靳以于一九四九年时写信代黄裳向张充和求字的经过,一九八一年卞之琳访美之后带回《归去来辞》,三十多年前的旧约终于得到了践行。这便是读张先生的书时,除了书法、诗词和昆曲之美以外,所以再三感叹的雅人深致,也是《张充和诗书画选》里提到傅汉思曾在一本诗歌集的致谢词中所说的:我的妻子体现着中国文化中那最美好精致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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