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桑塔格同住的日子

  那堆信件令人棘手,全部处理完要花好长时间,但是,令我们进展极其缓慢的原因是电话铃不停地响起,每次一响,她就拿起电话,聊起天来(有几次还聊很长时间),而我则枯坐在那儿,当然,一边听着,有时也逗逗她儿子那条寻求关注的爱斯基摩大狗。来电者大多数我都知道他们的名字。我推断,对很多人对其患癌症的消息做出反应的方式,她极为惊骇。(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已经产生了想法,后来写成了随笔《作为隐喻的疾病》。)我记得她向一个打来电话的人描述癌症是“帝王病”。我听到她对几个人说莱昂内尔·特里林和汉娜·阿伦特最近故去,令她有一种“成了孤儿”的感觉。有人说难怪特里林会得癌症,那是因为他数年不与妻子同房,她说起这个时义愤填膺。(“不过这是理论上的说法。”)她不愿承认,但她还是勇敢地承认了:当被告知她患上癌症时,这是她自己首先想到的原因之一:“难道是我性生活不够?”
  有一次,打来电话的是她儿子。戴维,比我小一岁,已经从阿默斯特学院退学,最近又重返校园,现在是普林斯顿大学二年级学生。他在普林斯顿有个住的地方,但一周大部分时间他都与他妈妈住一起。他的(不久就成了我们的)卧室就在她隔壁。
  这工作令她很烦。我们刚处理完几封信,她就建议我们歇手吃午饭。我跟着她,穿过摆满书的大厅、过道,来到公寓的另一头,一个吃饭的区域。我很喜欢那张长长的、考究的木头餐桌,还有配套的几张木椅(一张古老的法国农舍餐桌,她告诉我),一幅加了框的当时的好利获得公司的海报挂在桌子后面的墙上。餐桌上通常堆满了书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厨房吃饭,在一张漆成深蓝色的木头长桌上。
  我坐在长桌边的凳子上,感觉很难为情,她热了一罐坎贝尔牌奶油蘑菇汤。加了一罐牛奶,够我们俩吃了。她那么健谈,我真吃惊。我已经习惯了《纽约书评》那等级森严的圈子,那些编辑从来不与职员交谈。那一天,我得知公寓的前房客是她的朋友贾斯珀·约翰斯;几年前,约翰斯决定搬到别处去,苏珊就转手租了下来。不过,遗憾的是,她认为自己不能一直住下去; 房主自己想要这套公寓。苏珊想要这套公寓的理由显而易见:两室套的大户型顶层公寓,整个大楼是漂亮的战前建筑———我现在记起来,一个月大约475美元,这价格非常便宜。极其宽敞的客厅感觉比实际的还要大,因为里面空空如也(甚至有点儿回音)。但是,最让她惦记的,她说,是景色:那条河,那日落。公寓与两间卧室相对的另一头有个小好多的房间,曾经是女佣的房间,带一个小卫生间。那段时间,戴维的一个朋友睡在里边。我搬进去后,就成了我的书房。(“你可是这房子里唯一一个拥有两个房间的人啊,”我告诉苏珊我要离开“340号”的时候,她很受伤,这么说来指责我。)
  吃午饭时,她问了我很多问题:在《纽约书评》为罗伯特·西尔维斯和芭芭拉·爱泼斯坦这些编辑工作感觉如何,师从伊丽莎白·哈德威克的感觉如何。显然,这三位激发起苏珊最强烈的兴趣——甚至是迷恋——后来我了解到他们的友谊和认可对她而言至关重要。这三位都是1963年《书评》的创始人。苏珊认为《书评》比国内其他杂志要好很多——是将美国知识分子生活提升到可能的最高水平的“壮举”——她为自己第一期就为其撰稿而感到骄傲。她的文章是由西尔维斯编的:“我迄今遇到的最好的编辑。”也是任何一个作家能遇到的最好的编辑,她会这么说。他非常尊重作者,做事追求完美,极其认真地修改文章使其得以发表,和《书评》的其他投稿人一样,她对此充满敬畏。她说他是她遇到的最聪明、最有才华的人之一,而且很可能是最努力的,几乎总是看到他伏案工作,一周七天,包括节假日,一整天都是,而且通常工作到深夜。他身上那种修养、善于思考的激情、严谨都是苏珊在别人身上最钦佩的优点,她对他的敬佩油然而生;通常那些最一丝不苟的作家和艺术家才能激发起她的这种敬佩之情。
  她为《纽约书评》撰稿的自豪感,与她把弗雷·斯特劳斯·吉劳作为其著作的出版商而产生的自豪感不分上下。实际上,那天打得最长、聊得最亲密的那通电话,对方就是罗杰·斯特劳斯,他是弗雷·斯特劳斯·吉劳出版社的头,13年前出版了苏珊的第一本书,而且他还会继续出她所有的书。每天他们俩至少通一次电话,这一点都不奇怪。那个时候,苏珊没有文学经纪人,除了出版她的书,斯特劳斯还处理某些出版商通常不会理会的事务,比如帮她联系杂志发表她的短篇小说和文章。不过,他们的关系不只是业务联系;他们是老朋友、好朋友,他们彼此是知己,而且斯特劳斯进入到苏珊的非写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她生病的危难时刻,还有后来她找新的公寓等等。尽管苏珊和斯特劳斯第一次见面时,戴维都已经十岁了,但斯特劳斯还是经常说他“可能是我的私生子”。不久,他就会接受戴维进了公司,让他成为包括苏珊本人在内的作家们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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