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中国与欧洲之间的对决,却并非取决于动植物资源,而仍然是上一个问题的延续。欧洲在海岸线争霸的过程之中,形成了强大的海军传统。但中国基本上没有海军传统。在其周边,历史上除了日本稍有海上威胁之外,所有的战争威胁,都来自于游牧民族的骑兵或步兵。在最初中国与欧洲的战争之中,几乎都是以海岸线战争失败而告终的。海军的发展当然并非仅仅是否拥有足够的吨位或者炮火,还包括了传统、训练和战略思想。中国的海军既然缺乏足够的历史和训练,失败是必然的。
第三个因素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动关系。为什么美洲缺乏大型动物可供驯养?事实上,在人类进入美洲之前,从北至南都有大量的动物。但是这些动物在人类到达他们的“新世界”之后的1000年时间里,80-90%就灭绝了。戴蒙德认为,就是这些原始美洲土著吃灭绝了这些动物。也就是说,美洲人吃掉了自己的前途,使他们遇见欧洲人的时候,缺乏足够的战争工具来应对。
这一点对中国鸦片战争前与欧洲竞争态势有没有关系?也有一定的关系,就是与自然之间的互动所形成的心理机制问题。欧洲人一直是处在资源匮乏与贸易主义的驱动之中的。因此,他们对于外界的索求冲动一直存在。中世纪的十字军东征,也是最早期的“全球化”试验。这种心理机制就是只有通过与外界之间的互动,战争或贸易,才能获得生存空间。
而中国的心理机制与欧洲几乎相反。“天朝上国”的优越性,来自于资源的充足,因此,最重要的是开发中国内在的自然资源潜力。从军事角度来说,中国核心地区的畜力,多数用于生产而非战争,战马主要依靠游牧地区或民族。其心理机制是抑战与精致化。
长期以来竞争和贸易所形成的欧洲扩张型多民族,遇上了内化与一统所形成的中华单一民族,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遥望地理决定论所形成的历史,似乎我们惟有一声叹息。地理大发现之前的世界,乃是一个各自隔绝的世界,民族前途的决定是自发的而非自觉的。命运在东西方相遇之前的几千年,甚至人类从非洲出发,各自定居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宿命了。
然而,我想更多生发的是,中国今天依然困在地理决定论的牢笼之中。
其一是我们仍然秉持着独成一体的政治体系。中国历史的确曾经被大陆岛的现实所决定,但历史已经跨越了那个阶段。政治系统的进化有赖于与其它国家之间的互动,欧洲的政治历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但是我们似乎仍然在大陆岛之中,在自己的本能之中发展。
其二是我们缺乏与周边的良性互动。欧洲国家的早期历史的确是竞争性的。但是在整个地理大发现与其后对全球的扩张之中,欧洲国家彼此之间有着长期的互动。在和平的环境之中,美国与欧洲已经形成了从意识形态到利益行为上的同盟。而中国显然也还在大陆岛之中,尚不必讲与欧洲、美洲的良性互动,连周边的日本、越南、俄罗斯都长期处在相互猜疑与争斗之中,如何形成声气相通的盟友?
其三是不能吃掉自己的未来。美洲的早期土著,在自发性的北-南扩张之中,吃掉了大多数的竞争性动物资源,到欧洲殖民者来时毫无防御之力。今日中国的发展,难道不是在吃掉自己的未来吗?我们的发展几乎全部依赖资源开发型产业,和传统农业社会中不断发掘自然潜力提高生产,有何不同?
现在的全球化已经完全异于地理大发现时的掠夺式和杀害式全球化,但仍然在贸易主义的大纛之下。地理决定论可以是一个拖延发展的因素,却早已不再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一个民族的前景,不应当在地理决定论的阴影之下自发的生灭,而确需拥抱贸易主义所带来的全球资源大挪移,从而为自己获得最佳的发展资源和制度配置。惟其如此,我们才能真正地走出大陆岛,发现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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